思故不归(7)
大家夜里都在想着不同的事,忧愁着,焦虑着。
顾汶睡不着,起床去走走,看见何从游睡着也紧拧的眉头,她心里很不好受。
顾汶知道外界的消息,知道最近一个星期从外地运送过来多少伤员要医治。她的心揪作一团,她抬头望向明月,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渺小。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如果哪一天苏州也沦陷,战乱开始,她要找一个离何从游远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面对死亡。只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她不想让别人为她承担这份痛苦。那么大一块巨石,压到她一个人身上就好!
第9章 Eve
战火果然飞窜而至,军人们握紧枪支端坐在汽车上,排出黑烟,车子踏上不归路。来不及与亲人告别,有的军人方才十六岁,抹掉眼泪,眼眶红红的,眼睛望向车外。
医院还在运转,最近战乱有些吃不开,药剂什么的猛然涨价。何从游每天都在与军人高层打交道,接收伤员。搜寻药剂的重任落在何以思和沈故肩上,何以思找到以前的同学,拼命交涉。沈父忙着隐瞒沈母的病情。众生都是忙碌着的,唯有顾汶。
她看见车上的军人路过,走远,看见城郊冒起黑烟,听见收音机里的广播员急促的播报着战事,听见卖报的孩子叫喊着苏州瞬息万变的未来。她的心脏隐隐做痛,吃下两粒止痛药,抚抚胸口。
看着尚未枯败的梅花,残雪上升起黑烟,再不是太阳先升起,顾汶对着梅说“时间快到了!”。
沈故忙了一天回家,听见沈父大声骂沈母“你要瞒沈故到什么时候?你的病是拖得的吗?……”
沈故忽地心下一沉,快步走向沈母沈父,问“你们瞒我什么?妈,你生什么病了?”眉头拧着。
沈父叹气,晃晃头说“你妈得了肺癌,已经是中期了!”手无力地垂着,奄奄的,像是残的花,败的柳,没有生机。
沈故不能接受,深吸一口气,缓了很久,才说“去医院看过吗?能治?不行我们去国外,只要能好!妈,我没办法接受没您的日子,我才从国外回来没多久,我……”泪水从沈故眼角涌出,他抱住沈母,只是哭,隐忍着,却抵不住眼泪的奔涌。
沈父拍拍沈故的背。沈故很小就去国外,少掉父母的关心是一定的。但是这孩子每次都只写信说很好勿念,不知道忍掉了多少不开心,才十几岁就知道不给父母担忧。
第二天一早,沈故就带着父母去游汶医院,找医生检查治疗。医生看了,说“可以治好,但是你知道的,沈故,现在医院的药和设备,医生什么的,都很缺。中国现在在战乱,没办法好好治疗,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去国外!”
沈故说谢谢,然后让沈母住院观察。沈故脑子里很乱,现在战乱,他没办法抛下何以思他们独走。可是,只让父母独身去往国外,他也固然不肯。
他安顿好父母,就立刻去找何从游。他知道何从游很忙,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办才最好。
何从游不惊讶,放下手里厚厚的一沓文件书信,对沈故说“我会在一个星期以内为你找好国外的医院,你母亲的事情我早知道,你放心,不要太慌!”
沈故鞠躬谢谢,继续找何以思一起忙活。他发现何以思最近很是忙碌,时常到夜间两三点才睡,明明买药剂的事情白天就忙完了。
今天同何以思做完工作,已经是八点半。沈故想着带何以思放松一下,也让自己放松一下,就拉着何以思去苏州河边。
何以思一路话很少,只是嗯啊的,当沈故说到自己母亲时,何以思转头给沈故说其实自己早知道了,但是怕沈故担心就没说。
沈故还是面色不改,自嘲到“原来只是瞒着我,可我已经二十三了呀!”从地上捡起石子,扔到河里,石子翻了几个水花就缓缓沉下,沉到水地,失掉踪迹。
沈故和何以思不说话,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忽然沈故捧起何以思的脸,问她“我很没用吗?连自己母亲生病了,也瞒着自己。”
何以思摇摇头说“不是,你很有用,只是你父母担心你一时接受不了而已。”
沈故放下手,环抱着何以思,靠在她肩头,低低啜泣。
喃喃念着“我要去国外带母亲治病,可能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你,你不可以喜欢别人,尤其是林雨逍!”
何以思笑笑说“你怎么那么脆弱啊?我和林雨逍没关系的。你乖我不就不喜欢别人了,我最喜欢你啊!”哄小孩的口气,摸摸沈故的脸,朝他脸颊亲下去,亲到咸咸的泪水,看见他一米八几却软似棉花的心,何以思半开心半伤心。
沈故不想只是脸而已,朝何以思的嘴唇覆去,没想太多。今天的他太脆弱了,像是回到不给糖吃就会大哭的年纪,但现在他可以是那个年纪。
亲到何以思的脸泛起绯红,冷空气里冒出看不清的白雾,苏州河的灯光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热气氤氲在周遭。灼热的,虔诚的,萦绕在爱侣身旁。
“夜太黑,今天该回家了!”何以思假意咳嗽着说。
沈故“嗯”了一声,牵起何以思的手往家走。
送她到家门口,摸摸她的头,毫不犹豫地吻下,蜻蜓点水般飞逝的吻。
何以思慌慌地跑回家,说“拜拜!早点睡啊!”
沈故笑着走回家,瞥见冬夜的雪缓缓下落,落到他的手心,又化成水渍。
顾汶也看见飞雪下至,等到何从游回家,为他把西服外套脱下,叠好放在衣架上。
何从游喝了点酒,显而易见的气氛微醺。脑中闪过“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这样一句诗。
关上门窗,听着雪落到梅树,屋顶又至整片大地的声音。爱人的身体比雪要更有吸引力些,百看不厌。何从游想。
今夜的雪微微颤动,反复覆满又抖落,随天边星光闪坠的节奏律动,直至消融掉气力,迎见天幕的晨光闪烁。此夜难眠!
顾汶失掉所有想法,尽情迎合融入这片星光。望见红梅绯红上暗入一点白色,失掉焦距的眼看见的是白雪落在血泊之上,渐渐融化在血水中的模样。
何以思远在国外的父母仍在忙碌着,听闻国内战事四起。放心不下,打了个电话给家中,何以思接起来,听闻父母要他们卖掉医院,逃往国外。何以思不知如何,只借托太晚,明天给哥哥说,叫父母早些休息,不必担心。
夜的凉风吹掉夜间有关沈故的雾霭,何以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第10章 死期终至
今天天气回暖了些,何从游有点赖床,捂在被子里不肯起。顾汶笑笑,去厨房煮粥。
汤勺搅着搅着,听见一声枪响,勺子掉在地上。顾汶蹲下捡勺子,却许久未站起来,她从勺子泛起的水光里看见了自己逝去的父母和朋友,还有青年军人远走的卡车。
过了许久,顾汶起身,把勺子洗干净,换了另一只来继续熬粥。
饭桌上,顾汶对何从游说“从游,我有朋友约我去沁春湖玩,我想去!”头没有抬起来,只是低头喝粥。
何从游边喝粥边想,自己近来的确忽略了顾汶,整日只忙着工作,让顾汶散散心也好,便答应了。但是说下午六点去接她。
顾汶抬起头,笑得很开心,说好!
送何从游去工作,给他系好领带,衣服也是顾汶挑的。何从游走时,顾汶亲了亲他,说“我爱你!”,何从游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回亲过去说“我也爱你呀!”。
顾汶穿了身雪白色色旗袍,印花图案是红梅,一枝从腰际升向左胸口的梅,其余地方是点点的梅花花瓣。衬着顾汶久病未愈的脸色,竟别样动人。
顾汶跑去问何以思,自己穿得漂亮吗?
何以思看看说“汶姐姐穿什么不好看?这身很衬冬天。”
顾汶开心地出了门,叫司机送她到沁春湖,就让司机回去了。
时间是正午,冬日的太阳夹杂着白雪反射的光,处处都是亮亮的,却不晃人的眼。沁春湖边最多的是梅花,顾汶折下一枝,捏在手里。
当初何从游就是与她在沁春湖初遇的,那时顾汶的父母还没走,何从游还很年轻,在读书,也是学医。
何从游见她第一面就说“你像梅花,顾小姐。不是为冬日独立枝头,独占群芳首,而是不屑与万花争一点春!”然后折下一枝红梅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