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番外(15)
众所周知,深圳的现实堪比任何地方的现实,你去电话亭打电话,你少付了一毛钱,你是绝对走不了的。这个城市的面孔是冷冰冰的,像一个死人,没有一丝温暖。大师是个聪明人,深知城市的底色,可是他只能感而叹之,别无它法。
他进了工厂,却是个黑厂,他是通过一个职业介绍所进去的,但他被骗了。钱被骗了倒是无所谓,钱是可以再赚的,问题是,人也被骗了。也可以说,他是人财尽失,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苦于逃跑,黑厂就像监狱,有着高墙和铁丝网。其实黑厂还不如监狱,监狱属于政府正大光明挂牌经营的,而黑厂,你连处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何时才得自由――或者几天就被释放,或者永远难逃魔掌。
在这家黑厂里呆了近半年,大师过得是一种非人的生活。每天都是夜以继日地干、干、干,比联合国秘书长都忙。头发长了胡子长了,衣服破了鞋子破了,长了就长了,破了就破了,你想要领点工资出去搞一下,门都没有,窗户都没有。除非你有哈利波特的本事,弄根扫把就能飞出去。
可大师最后还是飞出去了。
他真的钻了狗洞。所以说,在自由面前,尊严要低下高贵的头。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可贵。大师在钻狗洞的时候,想了很多。比如还要不要回去取那双已经臭气熏天的回力球鞋;比如还要不要带上自己一直暗暗喜欢的那个女孩一起逃走;再比如,逃出去以后老板会不会大发雷霆剥光所有女员工的衣服,那些女工们半年没有洗澡了身上定然臭得比自己的那双回力球鞋还要厉害……
十分不幸的是,他所思考的这些问题影响到了他要逃跑的最佳时机,他被一个保安发现了,保安不是傻子,喊来了众多保安一起追他。生死关头,他想到了狼和小羊的故事。他咬进牙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跑,生怕一个闪失,被身后那帮恶狼给吞掉了。十分幸运,可喜可贺,我们的小羊取得了胜利。
大师成功摆脱了保安们的围追,这已是奇迹;人的一生中,能够创造奇迹的机会不多,大师后来以此为荣,常向我们炫耀这个奇迹。大师觉得自己的好运已经来了,今后老天会赐给他更多的机会来创造新的奇迹。但是时至今天,很多个春华秋实过去了,大师却一个奇迹也没有创造出来,足迹倒是遍布了深圳的大街小巷。
大师历经了一番又一番的打击和磨难,他捶胸顿足指天为誓:打死也不赌了。他是赌不起了。但如果扔给他一千万,我估计他会照赌不误。不过,打击和磨难不失为戒赌的一剂灵丹妙药。他决心正儿八经做回人了,他以前净做鬼了――赌鬼。他在街头花了八十块钱办了个假证,这个证能够证明他是英国某某某大学毕业的心理学硕士,尽管他长得实在不太硕实。然后买套山寨名牌西装,正版的要一千多块,他只花了一百多块。于是,大师摇身一变,成了大师。
大师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能说会道,主要是因为以前在赌场里,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和赌友们争得面红耳赤,久而久之,练就出了一个好口才。当然,这么好的口才在那家黑厂里英雄无用武之地,人家是真小人,不是伪君子,完全不吃那一套。他铤而走险地应聘进了一家大型医院,做起了所谓的医师。
我们为什么进去之后才发现上当了,因为这家医院实在很“小型”。就那么几间房子,就那么几个大夫,就那么几张床位。但它确实是叫“XX大型医院”,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实物和名称如此的不相符?
后来大师告诉我,这个医院是个私人开的,因为老板的名子叫张大型,所以才叫大型医院,就是大型开的医院。
这个结果真是令我哭笑不得,觉得这个张大型很可恶,如果我手里有把枪,我会对着这个大型开一枪,并且保证子弹要射到他的嘴里。
大型医院里,大师干得完全是江湖骗子的勾当,不过他没有害死过人,因为他从来不卖药给患者,他只是靠嘴吃饭,耍耍嘴皮子而已。我和张郎那天在他的“办公室”里当场揭穿他的行骗把戏,弄得他很是下不来台。我今天为之忏悔,作为朋友,太不应该了。当然,也不能怪我,当时他并不是我朋友。
我还有一个困惑是,他的演技这么拙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受骗?
对于这个困惑,我曾深入思索过。
比如,这里方圆几十公里都是工业园,鳞次栉比的工厂里盛放着不计其数的打工仔、打工妹,他们的文化水平并不高,甚至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知识有限,涉世未深,实在太容易被骗到了。举个活生生的例子,我的前女友胖妞,一口气被人骗到了北京。别管骗子是谁,是你的亲人还是你的朋友,骗子就是骗子,他们以各种身份和面貌潜伏在你身边,对他们的信任,就是对自己的伤害。
那天大师在我和张郎的揭发下,露出了自己的庐山真面,可把他气得不轻。他生起气来就完全不是他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张牙舞爪甚至歇斯底里地对抗我们。悲哀的是,他双拳难敌四手,半根烟的工夫便趴下了,且衣衫凌乱,鼻血长流。事后我俩向他道歉,我俩真不是故意的。当然,他打死也不会信。
大师趴下后,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失”,风度大失,名誉扫地。三分钟不到,他丢了饭碗。我们为此深感愧疚,商量着把他送到街对面的另一家小型医院里进行抢救,看他还有几分生还的希望。当然,大型医院我们是不敢去了,并且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保持着不进大型医院看病的良好习惯。我担心会再碰上个张大型。
我们把大师抬进出租车的时候,大师回光反照一样大放厥词:“你们俩有严重的心理病,我强烈建议你们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是认为我的心理有问题,可是以后再也不会去看心理医生了,尤其是像大师这样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阴谋诡计的心理医生。大师以为自己被我们打死了,鼻血止住后,他兴奋不已,一厢情愿地断定,自己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这就是一位心理学大师的奇异的心理。
那天我们仨人出了小型医院,我和张郎决定请他吃个饭,算作道歉,毕竟人家还没有收我们的钱呢就被我们弄得如此狼狈。我们不能说都是月亮惹的祸,我们不能总是把任何事情的祸源都推到纯洁的月亮身上吧。
此时的大师,与我们不谋而合,他也想请我俩吃个饭,因为我俩救了他。虽然是先打后救。有句江湖老话,不打不相识,我们仨找了个饭馆,点了几个小菜,喝了几两小酒,稀里糊涂地就拜了把子。
第14章 合伙开店
因为喜欢大师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流氓气质,我和他交了朋友。如果拿大师跟陈宫相比较,他们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大师是外柔内刚,陈宫则是外刚内柔,大相径庭。坦白地说,现在我是喜欢大师多于陈宫。
对于陈宫,我是心如刀割,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带着女朋友冬瓜在另一条街道上租了房子,安家落户,完全忽略了我――这个曾经同甘苦共患难的哥们。我也不想苛责他,毕竟我不是他的亲兄弟,他要干什么,与我无关。
大师也在外租有房子,我和张郎那天去探防过。
可以说,那里简直不是人能住的地方。就那么一个四平米不到的单间,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放不下。四面的墙壁班驳得厉害,白色的抹灰不时簌簌而落,像一个半月没洗头的人抖动头皮屑。因为是夏天,床尾摆了一台摇头扇,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吹。这样才容易使空气通流,不至于闷热而死。床头胡乱放了几本香艳杂志,想必是用来打发寂寞无聊的。
我心想,大师也够穷酸的,别看在外头西装革履的,回到窝里,照样自己陪自己睡。我把我的想法传达给大师,大师却是个乐天派,笑着说这算什么,老子以前困在黑厂里的时候,日子比这还要苦焦呢。
“没弄个女人耍耍?”
“我倒是想啊,”大师苦笑,“可没人能看上咱呀。”
“不该呀,你好歹是个心理学硕士嘛。”
“别挖苦我啦,我还不是为了混碗饭吃,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