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番外(14)
张郎长得很富态,一点都不具备江南水乡的那种秀气,他是个粗人,他很豪爽。说到豪爽,我马上联想到《水浒传》里的英雄们,我从小就喜欢豪爽的性格,遗憾的是却没有长成一个豪爽的人。或者说,没有人承认我是一个豪爽的人,比如陈宫,他把我对他的那种不求回报的帮助当成了理所应当,甚至有时候他还认为我贱,多作多情――我所做出的豪爽被扭曲成另外一番模样。这也是我感到悲哀的地方。
我跟张郎在一块几乎从不谈正经的东西,很少谈工作和家庭,我觉得这些东西索然无味,我觉得他也应该觉得。我们认为一切所谓正经的东西都是非常庸俗的东西。虽然我们本身就很庸俗。从另一方面说,也正是因为本身的庸俗,我们才僻庸俗而不谈。我们谈的大多是歪门邪道、道听途说,却都是我们认为很有趣的东西。
我们俩常常谈到笑得东倒西歪,笑到不得不中上每次谈话。我们谈论的话题通常有明星绯闻、三级影片、香烟牌子、古钱收藏、金庸小说、台湾收复、星际大战、灭蚊方法、深圳人口、童话大王、生化危机、避孕措施、天上人间、官场腐败……
张郎做了拉长后,也在“又一村”租了套房子,跟女朋友一块住。他的年岁比我大,不仅仅是看上去比我大,实际上也比我大。举凡在工厂里做了主管的人,一般都会显得比较老。按照一般人的说法,就是因为他们工作压力大。事实上也是如此。只是张郎打小就生得老相,比他小两岁的都管他叫大叔,每次逢年过节他回老家,村里的孩子们都缠着他要糖吃。
几次张郎跟我说到这儿,都会笑得不能自持,说:“其实我才是个孩子呢。”我说:“你叫我叔叔,我给你糖吃。”他说:“死去!”其实张郎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却被长年累月的工作搞得像个三四十岁的老前辈,这实在是滑稽得很。
我到了张郎家,张郎还未下班,我等,边等边和张郎女友聊天。张郎的女友是个新新人类,头发很黄很爆炸,衣服很潮很破烂。人长得还凑合。对付这类女子,我有我的绝招。我跟她聊时尚的东西,比如同志恋、麦当劳、服装秀、Lady Gaga,当然也少不了旅行团和偶像剧。如我所料,此女果然兴致高涨,立马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聊着聊着,张郎就下班了。“吱呀”推开门,再“吱呀”合上门,然后看到了我。我说:“等你半天了,才回啊。”他脱了鞋子:“别提了,拉长不是人干的呀!”
“怎么,很累吗?”
“超累!”
“但也很充实啊。”
“充实就像充电,一两天无所谓,时间长了就暴了。”
“那咱俩换换,我做拉长,你做普工?”
“求之不得!”
这不是他的真心话。没有做拉长之前,他并不想做拉长,因为众所周知,做拉长管一条产线,真的不轻松。后来做了拉长,才发现,他不能不做,就是说,他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拉长的工资太诱人,拿月薪不说,每个季度都会有不菲的奖金补助。做拉长一年综合下来拿的薪水,几乎等于一个普工三年的薪水。这就是差距呀。
我和张郎坐下开聊。他女朋友去厨房备饭。我跟他说了陈宫搬走的事情,我说我和陈宫怄气了,陈宫一气之下搬出去住了。我说:“陈宫好像变了一个人。现在的陈宫不是从前的陈宫了。”张郎说:“废话,你也不是从前的你了,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呢。社会变了,时代变了,潮流变了,大家也就都跟着变了。”
“也许是吧,瞅个时间,你做个和事佬,把我和陈宫的关系弄融洽喽,我真的不想就这么失去一个好朋友。”
“这个没问题,”张郎摊摊手,“陈宫呢,也不是个不通事务的人,只要你肯向他赔礼,我肯定他一定会向你道歉!”
陈宫的事儿就聊到这儿。我们又聊起了我们最感兴趣的UFO。我们热烈讨论着地球上到底有没有外星人一说,讨论得热血沸腾,并且把自己想象成了外星人,我们来到地球上之后会干些什么。以照张郎的想法,那就是我们假如真的拥有了非同寻常的特异功能――在我们眼前,外星人都有特别的本事的,比如力大如牛,比如法力无边,比如长相奇丑能吓死儿童吓跑妇妇――我们登陆了地球之后,什么都不干,除了干。
张郎女朋友做好了晚饭,我们边吃边聊。不过,有他女朋友在,我们的话题不敢太□□。我后来说到我最近的心态,很浮躁,总难于平静。工作上敷衍了事,生活里放任自流,越是想放松,越是很沉重。比如我近时间常去一家迪厅蹦迪,并且买过不良药品吃,但是很快,我讨厌了那种无意义的活动,我喜欢安静地发呆,但凡喧闹的地方基本很少光顾了。
“我现在悲观厌世,活得毫无意义。”我说。
“甚至连死的念头都产生过?”张郎接过我的话头。
“不止一次。”
“你认为什么是生活?”张郎反问我。
“我不知道。”
“仅从字面上理解,生活就是生下来活着。你已经生下来了,可是你没有好好地活着,这就叫不懂生活。”
“我没有任何理想。”
“你病了,”张郎断言,“应该去看看医生。”
“又一村”对面就有家大型私立医院。周末休假,满面笑容的张郎陪着心事重重的我进了此家医院。很奇怪,我们很快找到了心理科,还真的就有个医生在值班。看到门车排着长龙队,我揪着一个患者问他:“怎么了哥们,你有心理疾病吗?”这人拧着眉头看了我半天,然后眼泪汪汪地说:“我失恋了。”
我们是良民,我们不插队。终于轮到我们了,那医生招手放我们进去。进去了才发现里头空间狭小,我直接问这医生:“大夫……”
“不要叫我大夫!”医生打断我说。
“医生――”我赶紧纠正。
“不要叫我医生!”医生再此打断我的话。
这下我和张郎都瓷化了,站在原地,像两个做错了事情却又不知错在哪里的孩子。医生实事求是或者自吹自擂地说:“请叫我医师,或者大师都可以。我是英国剑桥留学回来的,我的老师是国际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关门弟子X,由于我知识渊博医术精湛,这里的百姓们都管我叫大师。”
“你要把我这病治好了,别说叫大师了,管你叫祖宗都行。 ”
第13章 江湖骗子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大师。认识他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个江湖骗子。此兄奢赌,却逢赌必输,这就是说,他的手气背得很。可是他爱这个行业,是与生俱来的爱,不让他赌钱,就好比不让他吃饭喝水,会把他渴死的。
大师原名随娃子,是个很难让人记得的名子。自从我们成为朋友之后,大师就不叫随娃子,大师叫大师。因此可以说,大师要感谢我的赐名,是我把这两个字叫开来的。大师是四川人,操着一口川谱,来深圳打混后,那口四川方言总是改不了,跟人一见面,三句普通话里就会忍不住崩出一句四川话,常常让人莫不着头脑。
我和他曾经互相学习,我教他普通话,他教我四川话。当然,我的普通话说得也不怎么样,而他的四川话也不是正宗的四川话。大师性格开朗,风趣幽默,却又极爱面子,有时候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小时候没念过几年书,就下学务工了。他在家里不是一个好孩子,他在学校不是一个好学生,他在社会上也不是一个好民众。他太爱赌博了,做了工,拿了钱,不吃不喝也要赌博,看来他是深深地爱上赌博了。
为了帮他甩掉赌博这个恋人,父母亲朋都使尽了浑身解数,然皆无结果,或者说收效甚微,大师是爱得太深了,不好自拔,再有人干涉,他真的会选择徇情。对于在这件事情上大师所表现出的勇气与决心,我自叹弗如,只有顶礼膜拜才足以表示我之钦佩。
大师的行径犯了众怒,大家群起而攻,他识时务为俊杰,不战自逃,南下来了深圳。在深圳挣钱不易,真正的赌徒又少,他只好顺应天命,稍稍收敛了些。
大师生得文秀,身体素质奇差无比,身高不过一米七零,体重不过四十公斤,整个人看上去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上天去。他和很多初到深圳的外籍人一样,当务之急就是找工作,找到了工作才有安身之地。否则,在深圳,没有一份可以糊口的生计,你将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