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乘澜归(35)
这话说的却也是实情,甚至还不及事实严峻——纵然久澜对雪岭冰莲的研究不浅,可在取药时还是被它意料之外地伤了眼。
“所以,摆在他眼前的,实则只有一条路,可即使是这唯一的一条,却也只有三四成的把握。”
武翩翩阖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气,才道:“相传在渝州有一秘术,名曰‘蓄灵’,为昔年陆长珩前辈所创。其术又有一衍生的术法,名为‘汲灵’,是在一灵气极其充沛之地启用一种极其玄妙的阵法,若以此为媒介,汲取万物天地之灵,并付以自身的所有灵气内息,或可修复重伤之人。”
“你……你是说……”久澜对她所言的结果隐隐有了猜测,不由望了眼岳梓乘,又望向武翩翩,心跳得飞快,泪水也直在眼眶里打转。
武翩翩喟然一声长叹,道:“此法太过玄奥,又几乎涉及逆天改命,所以凶险是必然的,就算侥幸成功了,施法者也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在这之后,岳师兄就一连失踪了多日,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他回来以后,丹田尽毁,内力近废,伤到无药可医。”
她定睛凝视着夏久澜,一字一顿道:“夏姑娘,若我猜得没错,你的内力如今与岳师兄是浑然一体的吧,因为你们二人的灵息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汇相融,融合为一了。”
这就是所谓的真相了。她想探寻的,她想了解的,此刻全都有了答案。
可她还会有理应如愿以偿的满足吗?
第二十三章 殊陌
很久以前她便听闻,好奇心的代价从来不低。先前她觉得不以为然,如今却是深有所悟了。
她曾经也不是没有过无数的猜测,他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危难,又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才以这样的残损之躯,一步一步地又走到了她的身边。
但她确然未曾想过,分明有无数的可能,然最终的答案竟偏偏是最残酷的那个。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她抛下,可到头来,却是她抛下了他。
“彼时云岩师伯刚刚过世,岳师兄才继任掌门不久,又遭了万重崖一役的挫折。门中没有德高望重的前辈撑着,江南武林盟的那些老油条们人人都可踩低了我们。可偏在那时,掌门人又忽然没了修为,这对我们齐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但是还好,纵使那般艰难,岳师兄还是带我们撑过来了。”武翩翩回忆起那段光阴,不禁慨然道。
“他小心瞒着外人,应付着四面而来的各种刁难和质疑,可他从未有过泄气的时候。即使后来无意查探到朝堂上的底细,四面八方都是阴枪暗箭,他也能作若无其事。在我们面前,他永远都是一副镇定自如,谈笑风生的模样,只在背地里偶尔喝壶小酒想起你时,才会流露出几分的失落。我曾经问过他,既然耿耿于怀,为何不去找你,把该说的话都说明白了。他却说:‘没有必要了。’”
她终于一声悠长的叹息,转眸来盯视着久澜,道:“夏姑娘,该说的话我都已经替他说完了。而且我觉得这些话,若不由我来说,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所以,我也真的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能够理解,他。”
久澜低着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衣带,喃喃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武翩翩松了口气,嘴角浮起一缕笑意,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那便好。他这几年的苦就不算一场空了。”
久澜抬了抬眼眸,正瞧见她滑下了衣袖的半截手臂上,有一道被火烧伤的疤痕,雕在她如白玉般的皓臂上。
“你的手臂?”久澜道。
武翩翩忙敛起衣袖,微笑道:“不过一道去不掉的疤而已。”她向门外走了几步,回头道:“夏姑娘,外头还有好些弟子需要我去整顿,岳师兄就先劳你照顾了。待他醒了,便请你转达我的意思,我等你的消息。”
久澜点了点头。此时窗外,风雨也停息了,从屋檐上垂下的雨线一滴一滴地落在石板路边积聚着雨水的洼地里。站在楼阁上俯瞰街边的一角,仿佛一整座小镇都已陷入了安眠。
久澜呼吸着飘散着泥土气息的湿润空气,心却无法真正的安宁。从来每一场连绵的小雨后,都会酝酿着更大的风雨。而她与岳梓乘,都是满载着风霜走来的,各自沥雨,各自磨砺,然而这即将到来的一场劫,他们却终于可以一起面对了。
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一人孤身淋的雨。
天将明的时候,顾久澈便离开了。听闻他接到秦莺传的信号,似乎是因万重崖上的新动向,只留了句话就匆匆地走了。确实,他如今是宗主,又不是久澜做宗主那种妄为的做派,自然是很难脱开身太久的。
约莫一炷香以后,久澜倚在桌边正昏昏欲睡着,倏然一声柱上的响动惊醒了她。她抬起眼皮一看,却是一枚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铜镖,镖上雕刻着桐花,并携着一小张字条钉在柱上。她拔下铜镖,取了字条一看,却见素笺上白纸黑墨地写了“告急”二字。
“告急?”她蓦地一阵心慌,赶紧将那枚铜镖仔仔细细地辨认了一番,确是真的无误。
顾久澈曾告诉过她,她前日去的那家药铺,正是助援医宗的桐花联盟在此地的据点,而那枚铜镖,正是联盟的专属,久澜也见过多次,绝不会认错。而今它却带着意味不明的“告急”而来,不禁令久澜心存疑虑,是其中有诈,还是当真出了紧急的事情?
若是真的出了事的话,那么这张字条就应是写给顾久澈求援的,可他如今不在……久澜越想越是不安,赶紧唤来齐云派守夜的弟子,只说是自己忽有要事需要离开,而后便担忧地回望了一眼岳梓乘,匆忙地踏入尚且晦暗的晓光里。
她循着记忆一路走去,很快就在药铺紧闭的门缝中看见了缓缓渗出的暗红血色。她心下焦急,试着推了推门,发觉推不开,便一脚踹了进去,只见堂内满目狼藉,各种药材撒了满地,三两伙计的尸身堆在门旁橱边,竟不见一个活人的生息。
久澜拧起双眉,提起脚小心谨慎地往里走了几步,环顾周围,又去过诊室和后厨,却都只见遍地杂乱,倒是半个人影也没再见到了。
久澜越发觉得可疑,正要抬脚去到后院之时,忽听闻身后有所异响,惊得她赶紧侧身闪避,并往身后掷出银针。与此同时,一声急促的哨音响起,庭院中霎时落下了十余人。
久澜双眼一眯,手中银针短剑光芒飞闪。既然已走到了这里,她早就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不求毫发无伤,但要生离此地,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这几人似乎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只是难缠得很,将她观察好的几条出路全都封住了。而且他们仿佛对她的路数也很是了然,斗到最后,竟趁着一处破绽在她身后一掌将她击晕了过去。
等到久澜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马车颠簸得她有些头晕。而她的双手被捆绑着,眼前再次被蒙上了一层黑布,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似曾相识?
“你醒了?”听见动静,马车上的另一人道。是一位男子的声音。
久澜坐直了身子,问道:“你是谁?”
那男子冷笑了一声,道:“夏宗主贵人多忘事,当然不会记得我这种小人物了。”
久澜一听,便知晓他熟悉自己身份,看来是别有用心了。同时她也飞快地冷静下来,意识到他还不会对自己下手,便就自己所遭待遇暗自不爽的心情,回怼道:“你都蒙着我的眼睛了,我当然不知道你是谁了!”
那人道:“夏宗主这点脾气倒是始终没改。说来我幼时还与你有过短暂的同窗之谊,我曾经精心豢养过的一只毒蛛,就是被你轻而易举地弄死的。”
久澜细细回想了一番,不由冷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方久榆。都十五六年过去了,难为你还这么惦记着。”
那人却道:“不惦记着不行啊。”
久澜冷冷道:“这能怪我吗?若非你私下豢养毒物,又岂会遭到贬斥?你本也是秦宗主的嫡传弟子,只要安分守己些,怎么也不至于会落到这般境地。”
方久榆疾声道:“还轮不到你来指摘我。”
久澜道:“也对,毕竟你从无悔过之心,否则也不会再因滥用毒物而被贬去分舵,也不会因出卖分舵背叛掌天教而被逐出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