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乘澜归(12)
屏息凝神,将船上的一切声响都收入耳中,手中握着的短剑随时准备出鞘。
是有许久未出手了,也不知身手还灵活吗?
江上风紧,暗夜里刀剑相击的声音在空中飘飘荡荡,听来是那样的尖锐而凌厉。
竟已有人交上手了。会是谁?
声音的来源,分明是岳楸的房间,难道……
来不及细想,蓝玖摸索着走到门前,却听见岳楸已将人引到了甲板上,刀剑铮鸣之声不绝不休,看来双方斗得正紧。
她不知岳楸也会武功,但此时听来他似乎尚能应付,功夫大约不弱,比起自己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以一敌七,谁知道他是否在逞强,谁知道他又能撑多久。
蓝玖倚在门后,焦急之下,仍在仔细辨别他们的走位。步法听来凌乱,但其中自有章法,大约是某种阵法,而且听来还有几分熟悉,只是不知是谁在使。而空气中愈发急促的呼吸声更令她忧心不已,如若岳楸落了下风,她贸然出手,会不会反而坏了事?
她若能看见,便能知道境况如何,也该知道如何助力。可是她看不见。
“你已今非昔比,何必逞能?”黑暗中蓦地有一人开了口。
蓝玖却猛然一震。那声音,分明是她那日在山上听到的其中之一。
他们追上来了,而且冲的还是岳楸?
这背后的缘由,她愈发地看不透了。但她了悟一件事,那便是岳楸身上所隐瞒的,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可这并不是至关重要的。
至关重要的,是岳楸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暗夜里风声愈发的紧,但她始终没有等到岳楸的回音,只有黑暗中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忽然开始紧张,恐惧,似有所失,这种感觉还在强烈地压迫着她愈渐凝滞的呼吸。
有一个声音于幽远之中告诉着她,她不能再这么听下去,等下去了。
她必须要有所行动。
心念回转之间,一条对策已然浮上了心头。
“是谁在那里!”有一人朝柱后厉声喝叱,肃杀之音冲破了原本船上对峙的焦灼。
如她所愿,他们发现了她。
很快便是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她凭着风向侧身闪避,利刃掀起的木屑飞溅到她的脸上,有些生疼。但她顾不及这个,手里早已抓好了一把药粉,就趁此时迎风撒去。
那人果然便被逼退。而她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这赤焰散的滋味,如何?”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有人颤声质疑道:“赤焰散,不是早已失传了吗?”
她冷冷道:“哦?可是六年前万重崖一役,赤焰散重出江湖,夺人命无数,江湖上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竟不信吗?”
那人的目光似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问:“你是毒宗的人?”
她道:“不是,也不敢攀附秦宗主。”
“那你从何来的赤焰散?”那人又问。
她“呵”了一声,道:“赤焰散是出于掌天教没错,但天下能用毒的,未必只有他毒宗一家。赤焰散既能重出江湖,便能有所流传。你们若是怀疑,大可赌上一把,拿命验一验它的真伪。”
如空气在那一瞬凝固了一般,整艘船上都是一片死寂。蓝玖提起嘴角,撑起一股气势来,道:“你们应该也知道,赤焰散传世百年,从无解药。虽然方才的那点剂量还不至于毒发,但若量重一些,就难说了。你们若有不怕死的,或者妄图与我同归于尽的,大可以试试,看看是谁先送走的谁。”
又有一瞬的沉寂。但不知他们是否真的能被这一番恐吓震慑住,蓝玖不敢掉以轻心。
寂静中忽有一人开口道:“我们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何必下如此狠手?不如我们双方各退一步,姑娘不掺和我们的事,我们也不与姑娘为难。”
蓝玖答道:“若你们即刻退出船上,此事当然好说……”话说至一半,忽听岳楸朝她疾声喝道:“小心!”紧接着腕上一紧,竟是他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边,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她飞身闪避。
身后擦过的是一阵尖锐的刀剑相斫声,而她一个转身跌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耳畔就是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老大,她果然看不见!”
蓝玖默默骂了句“该死”,就听那边的人转眼得意起来,笑道:“好,那便不足为惧了。这两个,一块儿杀!”
蓝玖正欲后退一步,脑中还在飞速地想着应对之法,身畔岳楸却一个勾手将她搂得更紧了,还轻笑道:“这几个人想的还挺周全,是怕我们孤单,让我们两个作伴呢。”
听完这句,蓝玖竟也哑然失笑起来。到这关头,心里竟莫名地升起一股温暖。这股温暖却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此时看来也忒不合时宜了些。
岳楸笑着,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蓝玖一惊,知他必然是受伤了,正想去探他的手腕,谁知却被他躲开了,还换来他在耳边轻轻一句:“我没事,你放心。”
那边的人却如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般,又是惊奇又是嘲讽地笑道:“岳兄,想不到你与这妖女的关系非同一般呢!不知你与她这般亲近,你们正道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蓝玖的心忽而猛地颤了一下。不知从哪里幽幽飘来一阵呐喊,虽轻而飘渺,却异常的尖锐刺耳:“杀了她!杀了这小妖女!”
她拼命地摇头,却怎么也摆脱不了纠缠着她的声音。而这时,忽有人紧紧抓住她的手,那手心里传来的热度和力度将她从不断陷入的深渊中强行拉回。
是岳楸握紧了她的手,温柔而又坚定地说道:“她不是妖女。”
蓝玖一怔,一颗狂跳的心忽而就平静了下来,眼睫却在颤动着,想要努力藏下泛出眼眶的那一粒晶莹。
岳楸轻轻一笑,问她道:“你怕吗?”
她摇一摇头,还之一笑:“不怕!”
她早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这多活的六年都是上天予她的馈赠,如今就算还给老天,又何足惧?何况与岳楸死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好!”他将她握得更紧了些。
烈风之中,重重剑影朝他们面上袭来。岳楸一个回手,打翻了船只上的所有灯火,又将来袭的兵刃一一防住。蓝玖则屏息凝神,凭借着风声辨位,手中剑刃直指来袭者的手腕,手起划落,凌厉无比。而左手暗暗扣着的银针,则趁掌势来袭时狠狠地刺入对方的手心。
针上的麻药很快迷惑住了对方。有血飞溅到她的身上,灼热而泛着腥味,并伴有一声痛苦的闷哼。
还真能下得去手。以为是剧毒,便能干脆利落地斩自己一臂,果然似他们这般出手狠辣之徒,待自己能尤甚。
船上的光线愈来愈暗,只偶尔会劈下两道电光,照得人脸上都是一片死白。等到天空终于落下第一滴雨时,最后一件兵刃落地了。
他们胜了,险胜。
若非岳楸打灭了灯火营造了一瞬的黑暗,她未必能先发刺伤他们的手腕。
若非船外乌云密布暗不见光,她也未必能将眼盲的劣势转为优势。
若非老天在帮他们,他们未必能留着性命站到最后。
看来她死期未到,上天还不想收了她去。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没来由地想笑。
自己究竟是怎样惹人厌憎的一个人啊!
但幸好,此时的身畔,有他。
第九章 云别
雨密密匝匝地落,冲刷了甲板上浓郁的血色。他们也终于将最后一具尸体抛入了江中,浑身湿透地躲回舱中,抛却了一身的不安与惊魂不定,而后席卷全身的,便是死里逃生之后的虚脱。
又一次从刀尖下活了下来。蓝玖靠在榻边,抚着胸口,喘息着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岳楸轻叹一声,道:“七鬼。原不是什么大人物,素以侦察暗杀为生,一直在西域一带活动,近几年来到了中原。”
“七鬼吗?”倒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号。蓝玖如是想,她避世已久,而七鬼是近年才来到中原的,也难怪他们不识得她。
而后便是一片长久的静默。
她身上虽沾了不少血,但好在并未受伤,想是岳楸在她看不见的身后替她挡下了无数的剑刃,予了她数不尽的保护。
可是他呢,他身上又有多少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