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颈玻璃(11)
她打扫卫生的模样也毫不笨拙,那小小的身子比我这种拖沓的大人还麻利。扫完了地,竟还撅起屁股用帕子来回擦地,真个来来回回,奔来跑去的。
想起那日她家中的环境,我打探道:“你家该不会是你打扫的吧?”
“不然呢?”她起来吸了一口气后,继续俯身擦地。
我嘴里的太阳蛋都掉了,“你哥也太……懒了吧,让你这么小的小不点干活,其实你不用这样报答我,我以后需要你的时候会说的。”
“可是除了学习,我现在只有做卫生做饭很拿手。”她停下来擦了擦汗,又斩钉截铁道:“我哥不是懒。”
“那是什么。”
她低头继续干活,思索了一番,最后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讲,嗯……我哥的行动能力,经常跟着父母死掉那天一起死了。”
我渐渐食不知味,偲嘉说出来的比喻突然刺痛了我。
“哥哥活着很累,每天都充满了负罪感,那么我作为小妹妹,能做的是让他活得再轻松哪怕一点点。他放弃上大学,供我念书,所以我尽可能地去回报他,也要更努力的学习。”她脸上的汗水滴下来时,开头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眼泪。
因为今天星期六休息,偲嘉要在合租屋再玩上一天,她亲自打电话给孝成报备以后,反而像姐姐一样嘱咐他一些琐事,才挂掉电话。
偲嘉是个很固执的孩子,我只得任由她收拾屋子,她顺便还把阿齐的房间收拾了,最后沮丧地认为没收拾到什么,因为我和阿齐都是干干净净的大人。这时候她格外希望我和上个女租客一样邋遢一点,那样她回报我后,也就能踏实得多。假如我真是上个女租客那样的人,她和我也交不上朋友了,首先她就会把人给得罪掉。
干完了活,偲嘉打开电视机,又放起了连我都看不进去的那种苏联战争的黑白电影,然后我也枯燥地坐在沙发上一起看了起来。
后来,偲嘉还真就三天两头过来和我睡在一起,我们是一对年龄相差很大的交心姐妹。有时候我还得听她讲,她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什么啦,在学校里的同学怎么样啦……她也希望我讲讲白天职场里的同事,但我还是尽可能地回想起小时候,讲一些有同龄感的事。
一到晚上和她一起磕唠,给她讲故事也都还好。她惹人爱时是真惹人爱,恐怖时也是真恐怖。某次我睡到半夜里被什么声音给扰醒,清醒些听见客厅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又见身旁的偲嘉不见了,房门也半开着。
我疑神疑鬼地出去瞧,偲嘉居然和梦游的阿齐一起坐在客厅里,对着那蓝屏电视机看,一大一小人影朦胧,声音飘忽。
她正在给阿齐讲美人鱼的故事,但是她把那条美人鱼的名字换了,叫偲嘉,并称美人鱼公主是真正配得上这个名字的人,公主太美好了。不像她只是空顶一个名字的壳。
阿齐则偶尔发出一些声音,或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俩简直让人瘆得慌,我还以为自己梦见什么孤儿怨的恐怖电影了。
他们愿意怎么来便怎么来,我掩实了些门当看不见,免得去劳神费心,让自己睡不好觉。
偲嘉其实很久没经常过来玩了,因为她说,以前住在我房间的女人是个很讨厌的巫婆,还掐过她,又让阿齐同巫婆的战况更紧张了。
怕了偲嘉那比较独立的小祖宗,我也就不想随随便便去干涉她什么。
其实我也挺好奇那丫头的创作,在她没来做客的某日,我便向阿齐借书了。
他当时问我借哪本。
我说借未来大作家刘偲嘉所著的那本,他愣了一愣,和我一起感到好笑起来。刚开始他不愿意借给我,我死缠烂打他才勉为其难借了。
我翻开来看之前,甚至有点小激动,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在激动什么,可能是因为我和她是姐妹吧。
前面也就是她那晚说的经历,她在这本著作里向阿齐表白了,她心里的愿望是长大以后嫁给他,请他一定要等她长大。后面则是她梦幻的想象,想象她长大一些后和阿齐谈恋爱,出来工作后变成阿齐的未婚妻,最终步入婚礼的殿堂。而他们的主婚人竟是孝成与我,但证婚人是我,伴娘也是我。最后,她还画了他们结婚时给孝成跪拜敬茶的场面,我笑得门外的阿齐都听见了。
难怪阿齐先前不愿意借书给我,原来是为她这些像模像样的理想和未来而害羞。
由于我笑得太张狂,一脸通红的阿齐最终进来和我抢上了刘作的书。
阿齐在抢的过程中埋汰我,既然我那么喜欢刘偲嘉作的书,让她本尊再创作一本就是了,更何况她和我的关系现在比和他还好,我还愁什么,犹豫什么呢?
他终于抢走后,不忘戏弄地朝我说一句,你也是那么得喜欢偲嘉,那就快去找她吧!没准儿你们今晚又在一起讲小时候。
嗯,然而我还是喜欢天真而蠢笨的孩子,不喜欢后天懂事老成的孩子。
第8章 感谢
你真的是这辈子第一次办生日吗?
我像往常一样同阿齐闲聊。
阿齐嗯了一声,将削好的水果分给我一半。
不会吧?你爸爸妈妈不给你过吗?
我……父母离婚,我跟着我妈,她……很忙,没空。阿齐吞吞吐吐地回答了,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后还不知所措摸了摸头,再一次向我道谢。他的确从小就盼着过一场生日,所以,他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偲嘉和我。
他感谢我,我却为自己的贸然感到抱歉。
后来,我也得真心感谢他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在肚子发痛时思来想去,早餐和午餐也没吃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甚至忙得匆匆塞了几口饭都没来得及多吃。由于还在上班,我在岗位上坚持着,认为痛过便好了。
白天一阵一阵的疼痛幅度还能忍忍,谁知到了晚上闹腾得越来越厉害,腹部开始剧烈绞痛起来,再接着整个腹部都是不可逆转的疼痛,仿佛有刀子在对我的肚子行刑。
我开始意识到我不能再以工作为重了,便丢下手头的工作,颤抖着勉强穿上外套和鞋子,打开房门缓慢移动出去了。合租屋这时格外冷寂,一个人影都没有,老天算好了折磨我的日子似的。平常喜欢过来做客的偲嘉没来,今天明明早班的阿齐不见踪影,该过来收租的房东也不来敲门收租。
我靠着忏悔的意志摸物倚墙出门,这样的疼痛使我极度懊悔有拖着病忍忍且过的习惯,以前的小病小痛还能使愚蠢的自己感到骄傲,不用吃药便能自愈,真的又侥幸又愚蠢。
想着下楼打到出租车即刻能触到光明,直接被送到医院得到救助,即使我肚子那块儿再钝痛如行刑中,浑身再软绵如无骨的一滩泥,毛孔再冷汗如房子潮湿冒水,我依旧没停止过一步。但是在楼下看到阿齐回来的瞬间,我整个人顿时散架似的,所有凝聚起来的超负荷的能量被他那张熟脸给击溃了,我身上的支撑力彻底软了,一屁股便跌坐在了墙根边,像个凄惨的冤死鬼一样,朝他伸出了虚弱发白的帕金森手。
他明眼一见了我的境况,马上连走带跑地过来了,但我还是觉得他和老妪杵拐杖慢腾腾地走没有区别,这是疼痛使我视觉放慢的效果。
阿齐终于握住我冰冷的手试图扶我时,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他一边吃力地扶起打滑的我,一边焦急无措地问我怎么了。
我没气力再去废话什么,喘着气吐字如金道:“带我去……医院……别叫救护车……打车都行。”
阿齐扶得我晃晃悠悠的,加剧了我腹上的疼痛,见我努努嘴要说什么,他终于和我心思相通了,果断背起我朝外奔去。从租房出来前,我已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肚子疼,但在阿齐背上的时候,我依旧请求他,先不要联系我的家人,问题不大的话,医药费先替我垫着。
我已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到达的医院,也记不得是坐车还是他全程背我去的,只记得我痛得神志不清时,隐约知道自己要做阑尾炎手术了。我开始恐慌起来,因为活二十几年来从没有做过任何手术,正在经历疼痛的我也时刻惧怕疼痛与未知。
因这恐慌使我清醒了一些。
那时候我还是个很担心性命生死的人,既想念家人,恐生命流失,又不想告诉家里人自己生病的事。我躺在紧张移动于医院长廊的病床上,脑子里还在想这些琐碎而重要的事,更在周围这些即将救我性命的人群里,只存有一股执念地盯著一个人——阿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