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的故事+番外(26)
然而,命运的安排把我又推到选择的路口。
叶蓝问我,“听说纪生有本册子,写着十多年来每次开机时的数据变化、经验心得?”我老老实实告诉她,“没见过。”她有些失望,“你留意着,如果见到复印一份。或者,下次他走开时,你去他那找找。”她笑,“你知道的,很怪。每次他休假,别人当班出来的产品,就没他盯着的那么好,次品率往往莫名其妙提高2%。为此老板每年付的薪水越来越高,生怕他万一被同行挖走。如果拿到这本册子,大概能解开疑问。想想看,他的工资足足比别人高那么多,略分点到你头上,就能过得足够好了。”
我嗯嗯应着,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落到我手上?纪舒,他不是省油的灯。我躲着他避着他,他也沉住气从不找我,直到又一次发病至不能行走。
第三十四章
那天早上天气很好,一切都平静如往时,我忙着做生产日报,这得在九点前发给总裁和董事长。外头突然发出嘟嘟警报声,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奔出去,包括纪舒。对讲机此起彼伏,一段停了,二段停了,故障不明。偶发的停机事件,每月大概一到两次,我已经习惯了,反正主管们能解决问题,不过估计他们又得挨克,拿脚指头也能想象纪舒在主控制室黑着脸的样子。
我准时把报表发出去,开始整理原料采购单,准备等纪舒回来给他审批。叶蓝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能开机?”我告诉她没那么快,整条生产线再启动约要两小时。周毓云也来电话,“今天我生日,到门口下馆子,还有几个朋友。你的纪生来不来,来了省得我出钱?”我不屑地说,“切,是我的吗?我来,肯定,不过不管买单只管吃。”
做完采购单又做考勤,我越来越像车间的管家婆,每个人都把事情丢给我。因为你搞得惦嘛,他们说。这个月刚改上班时间,我打电话去人事部问怎么调工时,她们简单地告诉我,你看着办,错了再改。近两百号人的名单,纪舒签字都得好一会,重签一遍他又会抱怨,“小姐,做好再拿给你老大,他的责任不是替你纠错。”
我埋头在纷乱的请假条、加班条中,直到办公室门被人一把推开,“施蔷,老大出事了!”
啊?
来人喘口气,定定神,“别急,施蔷,事情是这样,刚才设备重新启动,可是…”他的话进了左耳,又从右耳滑走,什么都没留下,我不得不打断他的话,“谁出事了,么事?”他重复,“施蔷你别急。”我不急,只要你不说废话。他看着我,“大家一直在试开机…老大从主控制室出来…爬上去…掉下来…昏迷…”我茫然地看着他,门又被推开,刚来的人冲我吼,“施蔷快来,老大醒了,叫你去。”
我闷着脸跟着跑到现场,围住他的那圈人自动让出缺口。没想象中严重,他皱着眉头,额上一层汗,但神志清醒,正在发号施令,要他们按他说的去做,最后才把视线转到我身上。可惜啥也没说,他再次晕过去。
每个人按纪舒说的去做,匆忙的脚步声,设备启动的三下警铃,巡检工互传消息的长唿哨。我有些恍惚,当年父亲是上班时发的病,妈和我接到消息时他已经被送进医院。我比妈先到,拼命想拉住父亲。可他虽然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不停地呕吐,最后睡着了,还打着呼。从此他没醒过。
厂医也到了,他指挥工人把纪舒放上担架,抬出去,放上车,我默默跟在旁边。出大门时手机响了,是周毓云,“他-没事吧?”我看看他,他被固定在担架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但很平静。我喃喃道,“没事。”道路两旁的树倒退得像慢镜头,旁边时不时飚过好车,留下嚣张的尾气,医生安慰我,“没事,没开放性伤口,也不像受了内伤,可能脑部受到震荡,暂时晕厥而已。”我点头。
纪舒不是我什么人,他很刻薄,时不时吼我几句,怎么做都不能让他满意。可是,他借我钱去看病,给我钱补贴生活,帮我打负心人以出气。
快点好起来,不要吓我。快点醒呵,保证以后再也不冲你发脾气,真的。
我默祷。
仿佛祷告传入他的大脑,他睁开眼,“开机了吗?”我愤慨,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厂里少了你还是好好的。虽然临走时设备并没恢复正常生产,可我还是说,恶狠狠的,赌气的,“开了。”“要通知您家人吗?”厂医抓紧时间问。他淡漠地拒绝,“不用。”“身上哪痛?”厂医又问。纪舒闭上眼,“没事。”
终于到了医院,急诊室,CT,好在厂医来了,我只要陪在他身边,不用挂号、付钱。他身上所有东西又到了我手上,钥匙,钱包,金项链。他躺在那,居然对我笑了笑,“又麻烦你。”
讨厌的家伙,明知道我笑不出,偏偏还要逗我。
看我不理会,他下命令,“过来。”
我不情不愿凑近他,他轻轻说,“右手边第一只抽屉,最小那把钥匙,移动硬盘,密码是299925,里面有你要的东西。”我要的东西?我诧异。他看着不知哪,喃喃自语,“傻瓜,我都明白,不怕输,不认输,慢慢爬。”他的笑容让我害怕,那上面写满倦意,像到达了极限。他的眼睛是琥珀色,褪去活力后十分呆滞,再也没平时的张扬。我捂住他的嘴,急促地说,“你全都不明白,以为我要什么?虽然我想向上爬,可不至于…要得那么急。”他的眉梢微微上扬了下,眼角有明显的细纹,我心酸地想,还是凶神恶煞吧,那个你我比较习惯。
胡子茬戳在手心里,有痒痒的感觉,我松开手。
他喘了几口气,打量了下周围。一起来的工人们,以为我俩要说悄悄话,识相地不知躲到哪去了。他笑了笑,“听我说,如果开机后持续两天不能恢复正常生产,你打开叫try的txt文件,然后去主控制室。我在系统的密码也是299925,你进去按文件里说的做,不懂打电话问我。”天哪,别指望我,你快好起来吧。笑意在他眼里又闪了下,“你不是看了很多技术书,说得也很头头是道。”哈,看几本书最多也就是个王语嫣,能行吗?他沉静地看着我,微笑道,“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放心,既然敢交给你,肯定不会错,只是几个配方而已。”他顿了顿,“至于我,恐怕要在这呆一阵子了。”
我心乱如麻。他伸出手,握住我的,“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我的泪水掉在他手上。他看着那两滴泪,也许是累了,语速很慢,“有件事,那个男孩子,叫王亮的,为什么要骗你,我不清楚,但有可能是因为爱你,所以希望你过得更好。他也许误会了,你和我的关系。”
啊?
第三十五章
我睡不着,心里乱七八糟堵满东西。
从没想过有个人这样信任我,居然还是纪舒。
你快点好,我默念。
我当然知道所有的祈祷都无济于事,如果有用,父亲不会去得那么早。那段时间我天天求上苍放过我家。我甚至想过,假使老天需要寿数的平衡,那么请从我的生命中拿走十年移给父亲,让他可以看我成年。如果养儿育女好比植树,让辛勤的园丁尝到果实。
可是,老天没理卑微的尘民。
第二天早上,我努力睁开厚厚的眼皮,尽量看清世界。我若无其事,故意不理会别人好笑的眼神。他们,大概以为我是为纪舒吧。
生产线早已重新轰轰地运行,少了对面那个人,整个办公室好像空荡荡的。晨会改由副经理曾祖亮主持。他比我早两月进公司,对我向来很客气。纪舒暴跳时,只有他敢替别人打圆场,而纪舒也会给副手几分面子。
“小蔷,纪经理病假期间,厂部例会还是你替他去。”我送晨会记录给曾祖亮,他边签字边说。我犹豫着,“曾经理,我…”照理以副代正,如果纪舒长期病假,他负责的工作该全部移交给曾祖亮,包括例会。他抬头,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不怕他反而怕我?别担心,我只管技术,其他的才懒得操心。”他长长叹了口气,“但愿他早点康复,否则我怕扛不起这付担子。”
他眼下有明显的黑影,额头的抬头纹更深了些。在强势的纪舒手下日子固然不好过,可若突然间被推上去代替他做决策,大概压力更大,毕竟纪舒开机之好众所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