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超凶(833)
那样的伤势,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没了追问的意义。
他走过去,俯身去探步清风的脉搏。
悄然如寂夜,没了声息。
他抬起头,忍着痛心,犹豫再三才开口,“放开吧,人已经没了。”
余鸢似是陷入茫然中,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一双漆黑的眼空洞无神地望着他。
好久,都没有说话。
长潋眼眶发热,握紧了那只冰凉的手,几经颤抖。
“……他已经,死了。”
直白到再不可能有任何误会的答复,像是一根针,狠狠地刺在了她身上。
她惶然着,仿佛刚刚明白这个事实。
“你放开他。”长潋试图将人带走,手已经伸了出去,却感到了极大的阻碍。
余鸢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还紧抓住那枚快被揉烂了的平安符,不肯松手。
长潋不解地皱起眉,他眼下也刚刚失了师尊,着实没有耐心同她纠缠,当即拔出剑来,指着她的眉心,一字一顿地警告。
“放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他这会儿恨不得杀人,若她敢拦,他这一剑刺定了!
余鸢恍然良久,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抬起头,凄怆地望着他。
“那你动手啊。”
长潋心头一阵火,扬起剑欲刺,却冷不丁望见她胸口的伤,血汩汩地往外流,她却似觉察不到疼痛似的,引颈受戮。
“长潋。”镜鸾终于上前,按住了他的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封天阵中身死魂灭,如今这副躯壳也撑不了多久了……给她吧。”
留着,也是徒添伤悲。
她望着漫天不知何处去的生魂,狠狠抹去了泪,“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长潋面色青白,僵持半响,才收回了剑,正欲离开,身后却传来沙哑的唤声。
“长潋。”余鸢的泪水滚滚而下,却还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掌中凝灵,化出一枚内丹。
长潋一眼便认出,那是重黎的,不由怔然。
“……你没有用?”
她摇了摇头,望向依旧站在闭合的封天阵前,那道山石般冰冷的背影:“你……还他。告诉他,我用不着他的怜悯,我自己可以……咳咳……可以活得很好。”
“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长潋看着那枚内丹,着实恼怒。
可她的目光,却恍然落在了那层层冰墙上,咬牙切齿,眼中却渐渐浮出了粼粼水光。
“我在她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曾有无数次机会能杀她,为我父族报仇,谁都不会发现是我做的,谁让我是她身边最信赖的人……”
“可我居然下不了手。”
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也陡然又苍白几分。
在镜鸾冷漠的注视下,她忽地笑了。
“我恨她,恨死她了……”
她胡乱地抹着眼,头一回露出了孩子般不甘的神色。
“……可我忘不了。”
“忘不了她从兽丘的尸山血海里把我拉起来,忘不了她帮我擦眼泪,让我不要怕,她跟我说过,她在这,我什么都不用怕了……”
她恨极,怒极,却又曾经满心憧憬。
那个抱着她走过漫漫长阶,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的女子,比天光还要绚丽。
那是她喜爱到只是看着都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的神尊。
她最后,可有帮上她的忙,还上她的恩?
好像都,无关紧要了……
她小心地抱起步清风的尸身,朝着嶓冢山深处走去。
没有人知道她终将走到哪里,也没有人会去在意。
血滴在草木上,洇在土壤中,她摇摇晃晃,爬上山顶,在一株开不出花的树下坐了。
风是暖的,她却感到一阵阵的寒从脊背攀升上来。
手脚渐渐不听使唤,她晓得这是为什么,低下头,看着膝上没了声息的人。
即便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他合上眼的时候,也恍如睡去。
她想起青乐城下,第一次见他,从容温雅的白衣少年郎,一笑,似春风拂绿城东柳,盛世长安里,步步清风绽桃李。
那么好,那么温柔。
不该是这样。
她捻着袖子,帮他一点一点地擦去脸上的血,可是越擦越糊涂,怎么都弄不干净。
方才被长潋用剑指着,她都没有这么难受,却因为没办法帮他擦掉血迹哭到凝噎。
手中的平安符也脏了,她无力施展法术,只能努力地用手把它捋平整。
捋着捋着,却是再忍不住满腔的伤悲,抱着他嚎啕大哭。
她这一生回望的时候,竟有大半光阴都戴着面具,背着壳,只有那么一点岁月是真心实意地去喜爱,相信着一些人。
可这些人最后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她还了内丹,拿命抵了从前的债,她不想在死的时候还记着自己亏欠了谁。
兜兜转转,半生到头,她什么都没能留下。
哭到咳血,无力地倚着树干的时候,她想起了步清风生前曾问她的话。
若不曾历经过族灭家亡。
若没有遇到无尽和玄武。
她会是怎样的人……
倦意涌上来,她终于不支地徐徐合上双眸。
从指尖开始,皮肉化余灰,寸寸散尽,大劫之后,片刻的安宁也显得如此可贵。
她不由得想。
若世上真有那样的余鸢,一定,要活得潇潇洒洒,恣意任性,哭就痛快哭,笑也真心笑。
要真心喜爱一个人,要对他好。
枝头碧叶颤颤而落,树下却已空无一人。
忽有清风徐来,卷起碎雪无数,洋洋洒洒,化在融融天光里。
第九百八十六章 浑噩
烟尘散去,浪涛平息,数不清的生魂在天地间漫无目的地飘荡。
封天阵封困邪魔,骨笛随之而裂,被操纵的怨魂在烛阴的灵泽庇护下恢复了神智,跟随等候已久的酆都鬼差去往地府。
但这数量何以万计,浩浩汤汤,如星河流淌。
众人停下来,仰望着巍峨的,已然如铜墙铁壁的封天阵,隔着厚厚的冰层,依稀望见漆黑的永夜。
日光照不进去,里头的人也再不能出来。
冰下山花摇曳,已久鲜活如初。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久久伫立在阵前,仿佛与世隔绝,除了眼前的冰城,再看不到其他。
这样的平静在众多人,乃至遥岑看来,都是爆发的征兆。
封天阵既成,困在里头的人与死无异,但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过去告诉他这个事实。
他再次竖起了全身的刺,那模样,与多年前他刚刚坐上帝君之位时如出一辙。
阴鸷藏在短暂的温顺下,松开了缰绳,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平静的样子,也很是骇人。
陵光上神不在了,这世上当真能拦得住他的人,恐怕已经没有了。
镜鸾和长潋相视一眼,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司幽犹豫良久,终上前一步,然未及开口,便望见一缕生魂飘飘荡荡,朝着重黎走去。
那是个小小的姑娘,死去时才五六岁的年纪,胸口被妖兽捅穿了,血湿哒哒地挂在身上,手上,她似是还没意识到自己怎么了,不住地抹着脸,那血又蹭到苍白的脸颊上,弄得一塌糊涂。
“把她拦下来!”眼看着生魂接近那座冰墙,霓旌慌忙冲着后头的鬼差疾呼。
这时候接近重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鬼差意识到疏忽,忙不迭地望向那孩子的魂魄,她已经走得很远,到了重黎身后,不知死活地伸出几近透明的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仿佛石雕般的人终于回过了头,猩红的双眼,如同看着死物般了无生息。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为那孩子捏了把汗。
“重黎你别乱来!”镜鸾心惊肉跳地高喊。
他却似充耳不闻,垂眸注视着膝边的小小生魂,她看起来那么脏,沾满血污的手黏在他的衣摆上。
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慢慢淌出了血。
她仰着脸,看了他很久很久,饶是见惯了生死轮回的鬼差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这孩子眨眼便会在魔尊的狂怒中灰飞烟灭。
司幽握紧了烛阴,清光凛冽,蓄势待发。
却在这时,听那孩子脆生生地问。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呀?遇到伤心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