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46)
曾弋当下将随风岐到此地后的所见所知一一向乐千春转述,却有意模糊了风岐便是绀羽的关键。即便如此,乐千春凝神听完,还是发现了问题:“那鸟……他此刻在何处?怎么让你一人面对裴廷玉?”
“他——”曾弋一顿,福至心灵道:“找巢穴去了。我们分头行动,我只负责牵制,真正的麻烦在他那边。”
乐千春闻言不再多说。二人又就如何走出这蜃景探讨了片刻,方知裴廷玉所言不假——他们的确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踏出蜃景半步。
青牛沿着长街缓缓而行,周沂宁的玉蟾跟金翁跑了,纸皮人春生又投奔了他妹妹杜兰叶,此刻实在有些被亲手带大的孩子抛弃般的灰心丧气,见了曾弋也只有气无力地问了声好,就到谢沂均身边坐了下来。
柳沂人踩在远山上,不远不近地跟着牛车徐徐前行。
蜃景中的街头人潮一浪接一浪,朝牛车涌来,被它破开,又在它身后汇聚。不远处跟着那群手拿锄头棍棒的申屠城民。
曾弋束手束脚,在车厢中静默半晌,试探着开了口:“师兄,眼下这情况,不如……”
“不行。”乐千春不等她将话说完,果断划掉了这个选项。
“你都没听我说……”曾弋翘了翘食指,被绑着没法蹭鼻尖,但习惯动作总也改不了。“师兄,你看,我本来……”
“没用。”乐千春又一口打断。
“我都问出来了,他的目标就是我……”
“别想。”
曾弋抬了抬自己被绑得发酸的手,又颓然放下,忽听得车外一阵喧嚣声,忙两手推开车帘,探头向外望。
一队黑甲士兵从天而降,长街上众人四散奔逃,屋顶瓦砾横飞,一时间鸡飞狗跳、满目惶然。虽说是一场虚影幻象,但两百年过去,再见着这样的场面,曾弋仍然觉得不太舒服,当下放了窗帘,正要靠回椅背,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道:“让!谢沂均!快让!他们有影子!是真的!”
话音甫洛,谢沂均已调转牛头,往旁边小巷中行去。奈何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这一个急转弯直将车厢甩得车轮离地,朝院墙虚影撞过去。曾弋被摔到车壁上狠狠撞了下,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就听见刀剑相击声已经近前来。
乐千春拖着她下了车,不容她像个大虾似地蹦跳开,柳沂人已一步上前将她负上肩头。黑甲士兵马头覆甲,铁蹄带风,转眼奔突而至,一脚踩碎了倾倒的车身。几道身影手执长剑,正与数名黑影缠斗。
“殷幸……他们也被弄来了?”柳沂人背着曾弋朝巷中跑,前边是扛着青桐的谢沂均和一脸心疼之色的周沂宁。
乐千春边跑边喘气,“那边还有苏庄主、卿掌门……看来他是打算把整个修真界都困死在这里……”
“也许不是困死,”曾弋脑中顿时闪过一个让她心凉的念头,“是……要吞食。”
他定然是想效仿当年绀羽鸟的做法,以自己和这些修道之人的神魂饲鼎,以重塑如厌神般不死的神魔之身。
身后黑甲士兵穷追不舍,他们仿佛能同时跨越虚象与真实之界,铠甲踏过之地只余一片狼籍。
小巷中有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转眼便有一只枯枝般的手臂伸出来,将周沂宁一把扯了进去。谢沂均一听动静,侧身一看周沂宁不见了踪影,当下脚一横,卡在小门边。
后头跟着的曾弋一行眼见谢周二人前后被一只手拽进院门,当下飞奔而至,一前一后抢进木门中。
木门在身后合上,曾弋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都闭气,闭气,屏住呼吸。”
她艰难地回转身去,就见一个圆睁着两眼,发髻一丝不苟的婆婆,正盯着她看。周沂宁和谢沂均被她一左一右紧紧拽在手中,本欲挣扎,一听这“屏住呼吸”的要求,只好先行照办。
在她身后,还有个脊背略微佝偻的老叟。
黑甲在院墙上梭巡,曾弋明白过来,原来他们追杀蜃景中人唯一的依凭便是气息——这正是蜃景内外之人最大的差异。
那眼前的申婆婆和七翁,已经……化身为鬼魂了吗?
曾弋睁开酸涩的眼,看向依旧浑然不觉自己已与尘世作别的两位老人家,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待黑甲声渐远去,众人终于吐出一口气。申婆婆双眼一眨不眨地端详着眼前两个孩儿,一边伸手抚上他们的发顶——谢沂均太高,故而只能在脸颊边停下了手。“好孩儿,我的两个好孩儿,你们终于回来了,可想死婆婆了!”
“多日不见,曾姑娘,”申婆婆打量了两个一脸懵逼的孩子一圈,这才看向一侧坐着一动不动的曾弋,“你的手脚——哎,老头子,快看看有法子没有?”
申婆婆这般聪明,一眼便看出众人皆拿曾弋手脚上的绳索没有办法。身后七翁一听她开了口,赶紧走出来,俯身细细查看。“是龙筋索,我试试看。”
语毕,七翁便动作僵硬地朝屋后走去。谢周二人相互望了一眼,均是一脸茫然。再看师父与师叔,分明是与故交重逢的模样,面上没有半点异常。
多日不见。曾弋喉间泛起淡淡的涩意,笑道:“久别重逢,婆婆还是这么精神。”
申婆婆道:“必须要精神啊,看到这两个孩子完好无损地回来,我老婆子才能放行呐。不过也多亏了大满照顾,光靠我和你七翁,这日子可没发过下去……”
“那……大满呢?”
“说是要……涅槃去?也才没多久的事儿。”正说话间,七翁抱着一个大木盒走过来。
曾弋还来不及想清楚李大满为何也能涅槃,就见七翁将木盒往她脚边一放,掀开盖子就往外掏东西。曾弋定睛一看,匕首钉爪、斧头凿子,各种精致工具,一应俱全,她抬眼往周沂宁瞟过去,果然就见这家伙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嘴脸。
掏了半天,七翁终于从盒子底下取出一个紫檀木的长方形盒子。待他将盒中物拿在手中,众人不由得瞪大了眼——那既非匕首,也非利剪,而是一片尾羽。
这也能行?
只见七翁将羽毛握在手中,对着曾弋双手间的绳索比划了半天,叹口气道:“不行,老了,手脚不利索,你来吧——”他对周沂宁招招手,将尾羽塞进他手中,“你去。”
周沂宁握着尾羽,一副被天降大饼砸中的样子,当下小心翼翼将尾羽尖放到龙筋索下,向上一挑,那捆了曾弋半天的绳索便断作两截,落在地上缩成两小团。
曾弋看周沂宁那激动相,不由得想要缩回脚。哪知这位毫不客气按住了曾弋的膝盖,又是尾羽尖一挑,曾弋的双脚终于重获自由。
尾羽在周沂宁手中微颤,转眼又放出耀目红光,就在那一瞬间,周沂宁感觉自己好像身在某个边陲小城的小院中,有人站在他面前,正凶巴巴地对他说:“那是我家院中的,当然该还给我!”
大满哥。他轻轻念出来。
尾羽散了红光,化作一柄长剑,剑身暗红,泛着火焰般的光。
“小江,”七翁道,“大满走之前给了我这片尾羽,说是要送给你,想不到竟是一柄宝剑,你还没有佩剑吧?正好,这就是你的剑了。”
周沂宁一脸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只觉得手中剑剑柄滚烫似火,剑身如羽毛般轻,又如过往般重。
“傻孩子,”申婆婆走近他,“怎么哭了?”
曾弋终于知道,李大满永远也不可能涅槃了。她突地握住左手腕上的红绳,绳末火珀发出一阵阵灼人烫意。
风岐,不管怎么样,请你一定一定要等我。
黑甲声忽然去而复返,像是追着什么而来,众人又在屏住呼吸,却听得院墙外一阵衣袂飘飞,有女子哼声道:“求我也无用,我为何要去冒这个险?”
“你杀孽过重,若如此正好洗清罪孽,清白做人……”和尚的声音不难分辨,正是了嗔。
“清白做人……哈哈哈,你与我同入红尘吗?若如此,我就去。”这便是将离了。
“我……”了嗔收了话音,似是不愿多谈。
将离轻笑道:“不是能为世人舍情绝欲吗?怎么如今要你为世人重返尘世,你却做不到?”
“姑娘,”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大约是看了嗔为难,特地来解围,“你又何苦难为大师,出家人在佛祖面前许过誓,若是诺言空许,你也不喜的,如今是我求你帮忙,有什么我能效劳的,你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