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4)
“大羿是吧?我不管你和阿宓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作为一个男人,如果只会同女人吵架,那你和冯夷有什么区别?”话说出口我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拿冯夷打了个不太好的类比。
可大羿和阿宓并没有在意,阿宓许是吵累了,走到我身后坐下,别过头去。
大羿平静了一会,在我这个外人面前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着声音道:“洛洛,我已经跟你解释过很多遍了,当初我不是有意将你留下的,更不知道他们会将你……”
话音未落,阿宓忽然转过头去盯着他,那目光是我从来没在她眼中见过的犀利。
大羿张着嘴,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我知道你怪我,但如今你还活着,这便是上天的安排。”
“我不会跟你走的。”阿宓收起目光,“我和冯夷,你和嫦娥,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大羿还想说什么,我挡在阿宓面前,冲他比了个出去的手势:“今日没人做饭,就不留你了。”
“我没说要……”大羿看着面前的我,神情忽而一顿,目光从我的脸上扫下,直直地盯住我的胸口。
“你做什么!”我捂住胸口后退两步,若不是看在阿宓的面子上,绝对一尾巴把他扫回岸上。
他突然朝我一抬手,我只觉一道金光闪过,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整个拽起,胸口处一阵钻心的疼,直蹿到五脏六腑、头顶四肢,我眼前发昏、腿下一软,勉强喘上一口气,却是更疼了。
金光从心口掠过,逆鳞显露了出来,金光与鳞片上的荧光来回碰撞着,它们每碰撞一下,我就如同被万箭穿心一回,从头发丝到指甲盖,没有一处不是疼的。片刻光景间,两道强光晃花了所有人的眼,我感觉到一声轻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仿佛死过千万次,我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了,刹那间,甚至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眼前一片黑,耳畔没有一丝声响,什么都抓不住,脱力从半空中坠落。
大羿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接住我,喃喃道:“怎么会?”
我瘫软在石头上,一眨眼的功夫,周身被汗水浸透了,跟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滚烫的热血不断地涌上来,感觉回来了,但耳畔尽是轰鸣,眼前鲜红一片,恍惚间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众人惊骇的神情,以及掀翻宫殿的滔天巨浪。
破裂的逆鳞像一把利刃,直直地戳进我的记忆深处,很多被隐藏的东西瞬间释放出来,在我的梦中不断回放,散碎而凌乱。
彩霞。
迷雾。
巍峨的群山。
“我抓住你了。”
“小应,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要杀他先杀我!”
“不!”
“阿应,等我回来!”
“应龙,上!”
……
混沌中,一个意识逐渐聚拢。
河广(三)
再次醒来时,身边坐着的除了冯夷,还有大羿。
我变回了龙身,胸口处还是疼,低头一看,逆鳞只剩下半片了。
大羿见我醒来,走过来道:“别动。”
我试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四只爪子被粗大的链子锁住,翅膀也被羽箭钉在床上,动一下都疼。
一股怒火顿时涌上来:“你们做什么?”
冯夷好像有点害怕,往后退了半步,大羿连忙按住我:“冷静冷静,千万别动怒。”
说罢,大羿一挥手收走了羽箭,伤口处再次受伤,痛得我一声哀嚎,残破的屋顶经不住波浪,摇晃了几下,终是掉了下来。
“这个呢?”我眼冒金星,还是强忍怒气,晃了晃爪子。
“不能放。”冯夷见我不能动,嚣张了些,走过来有些得意地打量着我,“放了你,把我的宫殿再毁一次?”
大羿一脸懊悔,我四处扫了一眼,确实墙倒屋毁,一片狼藉。
“这是我干的?”我有点不敢相信。
“这倒是好,转头就不认账。”冯夷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有宓妃,她好意帮你,你却伤了她,真是没良心。”
“我伤了阿宓?她怎么样了?”我有些着急,“怎么会这样?”
冯夷一脸欠揍地凑上来,还想说些什么。大羿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想激怒她你就尽管多嘴。”
冯夷掂量再三,估计是觉得自己的宫殿比我重要,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
“我觉出你的精气不同于一般的神,以为你……”
“以为我是来杀你的?”我没好气地截断他。
“是我不好,不该擅自探你的神魂。”大羿缓缓道,“你被一股强大的精气护着,与我的精气并非出自同源,也许是我的试探让它觉出了危险,本能地与我对抗,原本被精气封印的逆鳞暴露了出来,这才让你突然发怒。”
我的逆鳞被封印了?难怪,难怪我失了灵力却一直找不到原因,难怪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原来是缺损的逆鳞被藏了起来。龙之逆鳞,触之必怒,失之必死,一定是哪位先神凝聚精气替我护住了缺损的逆鳞,这才保了我一条性命。
“你怎么会失了半片逆鳞?”
“忘了。”我轻描淡写地带过,此时意识薄弱,不能回忆过去的事,“我能控制情绪,解开吧。”
大羿迟疑了片刻,还是听从我的意思,挥手撤了锁链。
“哎哎,你怎么能解了呢!她这暴脾气,再发怒怎么办?”
我“友好”地朝冯夷微笑道:“只要你不惹我。”
冯夷讪讪地缩回了脖子,一甩袖子出去了。
逆鳞在我胸口发着微弱的荧光,那股护着它的精气散了,伤口处一抽一抽地疼。
大羿见我痛苦的样子,自责又多了几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就着那个姿势,复又沉沉睡去。
这一次,我的梦境详尽了许多,不再是耳边传来的只言片语,而是一些零散的片段。只是这些记忆堆叠在一起,明明都能看到,却总是在我即将触碰的一瞬间飘散开来。很多场景在眼前闪过,熟悉的面孔摆在眼前,可所有的一切都是转瞬即逝,我只能看着熟悉的一幕幕闪过,却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在记忆碎片中穿梭,期盼着能将它们拼凑完整,但实在是太乱了,我缺少一根丝线,一根能将一切串联起来的丝线。我耐着性子将所有碎片拢在一处,存放妥当,会找到那根串联的丝线的,我想,在那之前,我会好好的。
梦中的我如浮萍一般四处飘零,意识很薄弱,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推了我一把,周围空荡荡的,在毫无借力可言的情况下,我直直地坠落下去。
啊——
我突然惊醒,脑门上全是汗。我将四散的意识逐渐拉回来,看到了阿宓,噢,如今已是五百多年以后了。
听冯夷说,阿宓之前被我所伤,看来已经没事了,可她还是在这里守着我,叫我有些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阿宓冲我淡淡一笑,“醒了就好,我只怕你还要睡上五百年。”
“不会,知道了症结所在,会很容易恢复。”我试着起身,没有了精气护体,稍一激动就会牵扯到受伤的逆鳞,因此只能尽量保持平静。
“他们呢?”
“冯夷刚刚离开,大羿……”阿宓的眼神中有些落寞,“他走了。”
这次醒来,过去的一切清晰了很多,回顾这些日子的见闻,我逐渐理清了一点头绪:冯夷是个糊涂的,既不清楚自己为谁度化,又不知我是何人,甚至连他自己是谁、要做什么都不甚清楚。阿宓心思深,但全是沉浸在自己的执念中,什么神、什么人,都比不过一个大羿、一个冯夷更能牵动她的情感。而大羿却要复杂得多,他生来就有超乎常人的本事,杀凶兽、被刺杀、被放逐,仅仅是我知道的这些经历都能感受到他的不简单,更何况还有我不知道的,比如他和阿宓发生过什么,他和嫦娥又是怎么回事?他探了我精气,得知我不是一般的神,却一言不发地走了,他去做什么了?如他所说,去帮我找恢复逆鳞的办法?还是别有用心?
我觉得很有必要同阿宓好好聊一聊,但看她的状态,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应该还不知道,逆鳞的封印解除之后,我已经恢复了神知,不像之前那般迷糊了。但她本就戒备心颇重,如果知道了我的不一般,或许什么都不会说了。看来,眼下可能还得装得跟从前一样单纯鲁莽,方能引她说点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