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番外(106)
众人各自回屋,明堂把檀郎拖去他的房间,再回来时见棠仰坐在台阶上发愣。夜风一吹,两人都清醒了不少,明堂无声地坐在了棠仰身旁。
夏天就要来了。梨花当然早已败了,但继而是叶郁郁葱葱,也没什么好美中不足的。明堂同棠仰一起抬头看了会儿月亮,才轻声问说:“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棠仰捋了下鬓侧的长发,他环顾四周,“兴许一把火烧了。”
明堂还没彻底酒醒,蓦地也摸不清楚他真真假假,刚想说话,棠仰忽然轻笑道:“其实这院子里应该烧过一场大火了,不是吗?”
他看过来时笑意盈盈,明堂心中一动,棠仰仍是笑着颔首,双掌合十闭上了眼,轻轻道:“仙君,仙君,小仙君。再来见我。”
他偷睁开眼睛瞄了明堂一眼,明堂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笑说:“你打开那个木匣了?”
“哪有空呀。”棠仰放下手,“只是该想起来的,突然就想起来了。原来我许过这么多愿呀。”
“来晚了。”明堂说着,撒娇似的,两手搂住他腰。“原谅我吧。”
待远天翻出红日,尘埃也落定,归根的树离开了土壤也有归宿,客将是天下的客,春尽夏初,便往远山去吧。客不必再问前途,因为必有归处。
虫鸣鸟叫下另有叽叽喳喳,院子里弥漫着春日的和缓与喧闹。梅利来时肩膀空空荡荡,走的时候却背了个小行囊。她还是那副脸色,头也不回就迈步,身后立着四个人。
梅利浑身不自在,立在门口终于停了,她回过头,发现四人脸上轻轻浅浅的笑意。方春雪高举着胳膊招手,梅利顿了下,抬手挥了挥,“走了。”
她犹豫了下,有点将信将疑的,“再会?”
“再会。”四人异口同声道。
送走梅利,晌午时方春雪和檀郎业已收拾好了东西,明堂棠仰把俩人送到门口。檀郎正色道:“那我们走啦。找到白露师兄了,就想办法带个信儿。”明堂点头,他和棠仰都有点忧心忡忡,刚想再嘱托几句,春雪站定了朝着两人一揖,说道:“姑爷,棠仰,谢谢你们。”
明堂同棠仰对望一眼,笑了。他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方春雪抬头又傻乐,大声道:“过段时间见!”
来的人又走,两人心里免不了空落落,但好在走的人还会再来。
明堂看一眼棠仰,眯着眼睛笑道:“你没有打算,我倒有个。”
棠仰挑眉,“说来听听?”
“我听说宪城有个小公子,自幼在城中长大,从未离开过。”明堂也挑眉,慢条斯理地伸了个腰,手落在了棠仰肩上揽住他。“哎呀呀,要是能带他去看看外面青山绿水,路上嘛,再接点那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小活儿换盘缠。买点什么糖莲子啊,甜瓜子啥的给他吃,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带他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他故意不看他,等了半天棠仰半点没给反应。低头一瞧,棠仰不知何时摸出了那木匣正在鼓捣,明堂趴在他耳边又道:“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跟我走啊。”
话音刚落,木匣子轻响一声弹开了。两人都没准备,吓的一顿。
先是股淡淡的幽香,继而有几朵白而柔嫩的梨花从木匣中飞了出来。眨眼间院落漫天梨花,洁白的瓣与蕊似雪,落在枝头檐角,倒影在彼此的眼中。两人看着对方,明堂眼下那颗朱砂小痣像火一样明艳。棠仰手上托着那木匣,定定地望着他说:“你来了。”
这个院子里迎来了另外一场大火,明堂就是那场结束了一切、迎来新生的大火。因为你来了,雷火仙君来应愿了。
“恩。”明堂执起他手,在缤纷的梨蕊里,棠仰发上也落了些。他望着自己,他从他灼灼的眼中望见了自己。
明堂知道自己已看呆了,看得神魂颠倒了,他没头没脑地道:“跟我走吧。”
棠仰握紧了他的手,迈进日光下烂漫的晚春。
“走了。”
【正文终了】
第96章 番外一·
“沈梦灵来来来,来下棋!”
外面吵吵嚷嚷,有个女人大呼小叫惊醒了明堂。他从床榻上披头散发地坐起来,正对上明夷推门而入。明堂打了个哈欠,含糊着问说:“谁来了?”
“还能有谁?”明夷没好气地哼了声,把什么东西抛过来。明堂虽还没清醒,反应倒是很快,抬手就接住了——接住了油纸,里面的东西撒了满床。
明堂:“……”
散落各处的有拨浪鼓,布老虎,还有些碎了的糕点糖片啥的。明堂无奈,随手拾起拨浪鼓晃了晃,说:“她是不是总觉得我们还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赶紧起来,一会儿师父要骂人了!”明夷胳膊底下还夹着另一份,显然是外面那女人给他的。俩人不住一屋,反正予愿仙君洞府极大,何必呢?他说完就转身去放东西了,明堂哈欠连连,下来洗漱。
穿戴整齐人模人样,明堂才慢吞吞地往前走。沈梦灵这人算孤僻的,虽然他抵死不认,但青丘山的师曦确是他勉强能算得上朋友的一位。还没走到两人常下棋的凉亭,便听到那女人的笑声,她明明是狐狸,笑起来像是鸭子,一会儿“嘎嘎”一会儿“鹅鹅”的。明堂想也不想便知道是她又在说前几日自家师父闹出来的那桩大笑话了,他悄默声地走近了,从凉亭的柱子后面探出脑袋,笑嘻嘻地说:“在人间哪儿呢,让我去看看呗?”
“明堂来啦。”师曦坐在沈梦灵对面,见柱子后面冒出个十多岁出头的小少年,更乐得合不拢嘴了,招手示意他来,“带的小玩意儿明夷给你拿去了吗?”
“拿了,谢谢姨娘。”明堂不动,从柱子后面站出来。沈梦灵半侧过身瞄他一眼,挥手赶人说:“去!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跑来听大人说什么。”
师曦在对面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你们家明夷要是说话有明堂一半嘴甜就好了。要我说,三山本也就没什么小孩子,他俩整天跟着你个老东西自然没趣儿的很,想去凡间看看怎么?”
沈梦灵一听到老东西头上的青筋差点暴起,咬牙切齿道:“你说谁老东西,你才是老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棋干脆也不下了。明堂见状悄无声息地溜了,刚一走,他就不乐了。
漫无目的地闪到水榭前,沈梦灵虽不好奢靡,却是个爱风雅的主儿。他洞府里既有花圃也有流觞曲水,明堂溜达到舫上脚挨着水面坐下,随口念叨说:“嘿,说不定我也分不清梨花和海棠。”
话音刚落,身后一个有些瓮声瓮气、尖尖细细的声音说:“怎么会呢,开花了不就知道了。”
明堂一顿,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矮几上却落着一副没下完的棋局。颗颗皆由墨玉白玉所制,充满了温润的灵气。明堂一条腿收回来,侧过身冲那结果未定的棋说:“你怎么在这儿呢,早上他们找你找了半晌。”
“还不是洞府太大了。”那声音又飘出来,半真半假地说。
明堂低头笑笑,“我一会儿告诉他们声。”
他说完又转回身去不吭声了。桌上那副棋也安静下来,本就是精挑细选的灵玉所制,又在这仙府洞天待久,它早有些灵智。不过,莫说化形,就是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可它话倒是挺多,只要沈梦灵不在,总爱和明堂明夷搭讪几句。明夷懒得理,也就明堂愿意同它说上几句。这些在仙君身边凝聚起神智的灵物反倒不比人间精怪、各有各命,若非机缘,鲜少能修成正果人形。玉棋子勉强能看见个明堂的后脑勺,但总觉得这个后脑勺有些落寞。它心里反倒是能感同身受的,因为洞府只有自己这一个灵物有了神智,多数时候它都是茫然而孤独的。
沈梦灵君天性不爱与人交际往来,洞府常年冷清。明堂同明夷鲜少能在三山碰上个同龄的,若是两人合得来也还好,偏生明夷是个性子乖戾的,两人身为同门却并不算亲近。
玉棋子常常能在沈梦灵与师曦下棋时听些墙角。什么师曦种了棵树,那树又被沈梦灵当成海棠种到了人间去。听师曦口气,树本来是明堂生时所植的。因为闹出了笑话,明堂才知道了还有这么棵树,他莫名地想去看看,磨了师父好久想去,都被沈梦灵打哈哈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