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烦恼、无伤害(5)

骆晓悠赶紧回神：“诶嘛，我这不是看你看呆了吗？宽肩窄腰大长腿，你这腿是从肚脐眼就开始分叉了吧？”

周达超见骆晓悠又要没正形，赶紧叫停：“行了行了，我们这有规定昂，病人禁止调戏大夫。”

周达超一边说着，一边迈开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问骆晓悠:“你是跟我出去吃饭，还是回家吃感冒药？”

骆晓悠连忙二哈附体:“我要跟着普度众生的活菩萨，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说完屁颠屁颠地跟着周达超走了。

吃过饭后周达超把骆晓悠送回了家，然后开车返回了诊所。他紧锁着眉头，翻开了骆晓悠的病例。

周达超记得骆晓悠上学的时候很聪明，数学老师说她的解题思路与别人不同，可是成绩却一直马马虎虎，班主任张老师经常批评她上课溜号。

有一次周达超去办公室给张老师送作业本，正好碰见张老师找她谈话，他听见骆晓悠说她小学时候在首都儿童医院确诊为“注意力分散型多动症”还有“情绪障碍”虽然进行了药物干预，但是效果并不理想。张老师觉得特别可惜，也只好叹了口气，后来看周达超等在旁边，就让他把作业放下然后出去吧。周达超放下作业本转身出去的时候，隐约听见张老师说:“不行就考虑念个小教大专班吧，以你现在的成绩应该能考得上，毕业回来能分配工作。”

从那时候起周达超就开始有意无意地了解“多动症”是怎么回事。多动症全称是注意缺陷多动障碍(英文缩写是ADHD)，主要表现为与年龄不相称的注意力分散，注意广度缩小，不分场合的过度活动和情绪冲动，并伴有认知障碍和学习困难。目前，儿童精神科学者们普遍认为ADHD是一种影响终生的慢性疾病。对于孩子得多动症的病因，目前尚未完全弄清，研究报道主要包含有生物学因素：轻微脑损伤；遗传因素；脑部发育异常等。环境因素：食物过敏；食物添加剂、防腐剂、增味铅等作用；大气污染、血铅过高等。社会心理因素：父母沟通不良；家庭破裂；教育方式不当；学习负担过重等。

周达超也只是出于好奇，在网上搜索一下。但是他分析骆晓悠这个病也许跟她的母亲有关。小学时候周达超听说骆晓悠的母亲在家中zisha了，当时他被这个消息震惊了。那个时候，只有十岁的周达超别说是zisha，就是病逝的人都没有见过。那段时间骆晓悠不怎么来学校，后来开始正常上学也是一坐坐一天，别人偶尔试探着跟她说话，她要不就是听不懂，要不就是不自觉地哭，还时不时的被跟她打招呼的同学吓到。后来同学们也不再跟她说话了，就连周达超的妈妈也偷偷地告诉周达超，不要招惹你们班的骆晓悠，她受不了刺激。周达超想: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他会不自觉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坐在第一排，简单扎个马尾，瘦瘦小小的。他有时会用手比划一下，那小女孩仿佛没有他的手指高，那小小的身体里装得下那么多的痛吗？他甚至有时候会把自己当成骆晓悠，而仅仅是想象，就觉得异常恐怖，赶紧看书学习，强迫自己停止去想骆晓悠的事。后来周达超又陆陆续续地了解了很多相关的心理性疾病，而后竟然学了医，也许都是拜骆晓悠所赐。初中时候的骆晓悠活泼开朗了许多。那些伤痛是被强大的意志力镇压了呢？还是骆晓悠先天少根筋呢？还是说，那些伤痛只是如毒舌般吐着信，躲在角落里，等着给她致命的一击呢？

第4章 张娟（一）

“晓悠，周四教导处查教案，你写完了吗？”

“我哪有时间写刚组织完英语节，我期中考试卷子还没批完呢!”

“谁说不是呢，赶紧补吧!”

跟骆晓悠说话的人也是一位英语老师，名字叫做张娟。她跟骆晓悠是一个办公室的，但是比骆晓悠大很多。原本再有五年就可以退休了，但是听说可能要延迟退休到六十岁，五年计划变成了十年计划。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去年一个小小的鼻窦炎手术导致了神经元受损，到现在也恢复不过来。大夫说是开始做手术的时候就有些延误了，再加上自身身体素质本来就弱，所以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慢慢养。

骆晓悠管张娟叫张姐，听张姐说起现在身体不好，所以心里娇气，经常半夜想起这一辈子的事就要哭一会儿。骆晓悠想起那年老杨老师，刚刚退休就诊断出了肺癌晚期，那光拿工资不上班的美好愿望时时刻刻都要碎成了渣渣。

骆晓悠最恨别人说:“你看你当老师多好啊！就上那么几节课，又是周末又是寒暑假的。”每当听见别人这样说风凉话，骆晓悠都会回击:“你知道寒暑假是我们拿命换来的吗？就说这个学期，开学第一个星期督导检查开始，哪有闲着的时候？上课、判作业、判卷子都是电视剧里插播的小广告。迎接检查，参加活动才是恒古不变的主题。”

骆晓悠掐指一算，开学第一个星期，迎接督导检查准备材料，并且参加组内的教师互教轮听活动。第二个星期，去旗县参加市级基本功大赛，去了整整一个星期。第三个星期，参加县级教学能力竞赛，听课学习一个星期，同时还要抽空回学校帮助参加这次竞赛的即将成为她大弟子的盛夏老师修改课件。第四个星期，中秋节外加运动会系列活动。然后就国庆节放假一个星期，国庆节期间还得做课件准备去魔都参加教学展示课大赛。从魔都回来，先是在全体教师大会上做外出汇报，然后是家长会。接着是农村教师跟岗学习交流活动，骆晓悠带了几个农村的教师，农村教师学习热情很高，每天跟着骆晓悠进班听课不说，还参加了骆晓悠组织的教研活动并听了骆晓悠出的展示课。再然后是“青蓝工程，师徒结对”骆晓悠正式与这个学期新调入单位的盛夏老师结为师徒，还没觉得怎么着了，就期中考试了，外加协同组内教师一起组织举办了“感恩杯”英语节。

骆晓悠现在是谁跟她要材料她就要跟谁炸毛!这是什么节奏骆晓悠决定啥也不干，戴上耳机，打开电脑，随便点进别人的微博里看一些乱七八槽的文章:“人类社会已经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文明高度，与动物相比，人类文明进化的只是满足需要的手段，从本质上来说，\'生存斗争，适者生存\'的生物法则在人类社会里并没有本质的改变，人吃人的本质也没有改变，所改变的是人吃人的手段和方式越来越文明与合法化了。”

就算是表面听歌、上网、看文章，骆晓悠的心里还是惦记着她没写完的教案、学习笔记、读书批注，所以越来越烦躁，终于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勉强抬起了尊臀，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咖啡，然后召唤“补神”归位。没想到还没等骆晓悠把“补神”召唤出来，她自己却被别人召唤走了。

什么情况我还没有准备好出场姿势啊!

骆晓悠觉得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赶紧伸手一抓前襟，往下一拽，只见骆晓悠身上的大棉袄还有雪地靴呼啦一下变成了白色大长裙和坡跟小凉拖。骆晓悠环顾四周，目测又是三十年前。骆晓悠一手掐腰，一手挡脸:我这是要跟三十年前拼命了吗？三十年前还没我呢好吗？来吧，既来之则安之，让我想想这记忆是谁的？骆晓悠在别人的记忆里能够感应到这个记忆的主人，也能感应到这个主人的位置。骆晓悠眉头微微一皱轻声说:“张姐。”

骆晓悠慢慢地走在去张姐家的路上，她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那些回忆会等着她去了才会娓娓道来。记得张姐回忆的是她高考的那一年，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的热，热的人喘不上气来，那灼人的热气在高考分数下来的那天轰然散去了。张姐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都觉得那一层汗珠都是冰冷的。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失手，前功尽弃。那时候的高考都是在公布成绩之前填写志愿，张姐的成绩在班级里一直是名列前茅，经过估分比较，报了一个理想的大学，选择了商务英语专业，一线城市外企小白领前程若隐若现。谁知造物弄人，张姐高考成绩竟然比估分少了50多分，家里没什么人懂，志愿是张姐自己琢磨着报的。这么看肯定是报漏了，张姐的志气也一起跟着漏了。张姐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是酒后耍酒疯的继父提供的，高中三年也是勉强跟家里打借条才能维持，张姐的母亲遇事只会哭。张姐想，如果跟继父提出复读一年会怎么样呢？哪怕算利息也是好的啊!也许趁着他没喝酒能好好谈谈呢没想到谈来的是破口大骂，是无尽的屈辱和无望的未来，那天晚上张姐喝了农药，zish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