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者同人)失途(9)
罢了,认你半个故人。
顾晓梦伸手摸向衣袋。
[免,老朋友,不收钱。]
归誉礼在桌前摊开双手,阴阴地笑。
[说说你的梦吧,两个女人的生离死别,真惨,真惨。]
[你都能看到?]
她从不信神、不求神,但此刻面前人的言语着实令她惊骇,说是惶惶,却另有一味怒意悠荡于心,李宁玉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归誉礼若真能清晰地看穿看透,秘密便不再是秘密,两个人的心知肚明亦是窃听,与间谍的无赖毫无二致。
[顾小姐,天底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我还知道,这梦你只能再做两次,三回轮满,缘分自清。]
[互不相欠,山高路远。]
☆、醒觉
[晓梦姊,这样不行,你已经两个晚上没睡了。]
顾晓梦搬来和李心兰李宁玉一起住已有半年多,1951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四月已有升温势头。这半年来,顾晓梦白天跑着文职,下午便赶回来照顾李宁玉,李心兰下班迟,六七点才到家。
原先若是这样排班,李心兰也是放不下李宁玉一人在家,现在有了顾晓梦一起帮忙,人事都比从前服帖多了。
她不介意顾晓梦和李宁玉住同个房间,虽然刚开始的确有些不顺意,但按理说,这样并不过分。
关于姑姑在司令部工作的那几年的故事,她已听顾晓梦说疲了。[晓得你们关系好,都不用老说的噻。]
[哦,那我不说了。]
[诶,别啊,我还想听那个,我姑姑没收了你的饼干棍以后是怎么处理的啊?]
[怎么处理?之后那一个月她天天买不同口味的饼干棍放办公桌上,变着花样摁专员铃呼我过去,我给喂胖了都。]
顾晓梦乐意回忆这些往事,在讲述时李宁玉常常就坐在一边脉脉地望她,听她讲得精彩纷呈,起伏跌宕。
那第一个梦之后,不知为何,这半年里她没再梦见李宁玉第二次。[归老头啥啥不会净能唬人。]亏她还信了老爷子讲的什么缘分什么三法,回来几天不敢睡觉,生怕再梦两次,她跟李宁玉的缘分就真没了,断了,想想也是好笑。
如此想着,日子照过,一天天的越溜越远。
前个月月底,李宁玉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在房内来回走动,心神不安。
顾晓梦到家后,端出碗红豆薏米粥也给她扬手打了,整个人失控一样乱腾乱扑,直淌眼泪,正赶着李心兰进门,屋内眼看就闹得不可开交。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李心兰搞不清状况。
[她,她……!]李宁玉嚷着,指屋内茶几上放着的蓝旗袍,[她翻,我的旗袍,旗袍!我的箱子,不许,不许……]
原来顾晓梦整理房间时,偶然从李宁玉搁在橱顶的箱子里找到了那件旗袍。
她亲手缝补过,留下摩斯电码的蓝旗袍,压在箱底太久,已经皱皱坏坏,甚有虫蛀的痕迹。[我拿出来补补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那时李宁玉尚在熟睡,李心兰看着顾晓梦从箱子里虔诚地捧出那件旗袍,生怕哪里磕了碰了。她听顾晓梦讲过旗袍的渊源,补一补也是好事。谁想让李宁玉发现了,这是未经她应允的事,顾晓梦在茶几上点了盏灯补了一夜,白天忘了收回去,摊开的蓝旗袍就这么在李宁玉出门的必经之道旁展开,引了她的雷霆大怒。
[我不许她动我的旗袍!任何人,都不可以!那是晓梦留给我的,晓梦……]
!
李心兰看见顾晓梦的脸色陡然苍白,她晓得姑姑情绪不好控制,却没想到竟头一次从李宁玉的口中听见顾姊姊的名姓,这对顾姊姊来讲,实在残忍。
[还给我!还给我!你让她,放下,放下!那是我的,还给我!]眼看着越闹越凶,一时是稳不住了,李心兰看准了门把手的位置,做好冲出去喊支援的准备,顾晓梦始终却站在原地不动,愣了许久,才走向茶几,抚着旗袍边角,喃喃言道:
[开线了……]
[旗袍,开线了。]
不知这句话有什么特殊的功用,李宁玉恍惚间都怔了半晌,站定不语。
[有针线吗?……]
姑姑接上了顾姊的话,一切照旧是静静的。
[有,还真有。]
顾晓梦摸着旗袍,继续答语。
默契在李顾间传递,李心兰立在一旁,像个边缘人,却也甘愿目视着化不开的情意,纠缠在空中系结,至于何时绕开,那是她们的事。
[我来给你补。]
顾晓梦抬头,正对上李宁玉的目光,那里仍是混沌一片,明朗不清,遗憾终是遗憾,易结不宜解,扣上的纽带再要松散,除非一剪两断,谁舍得。
就这样好了,就这样好。
那之后的晚上,李宁玉似乎很开心,傻傻的,顾晓梦坐在她床边,歌儿唱着唱着,闭上眼,也是淡淡的笑。
[玉姐……]
那晚,李心兰拉顾晓梦来自己房里休息,怕又影响李宁玉,激了她性情,夜半时李心兰悠悠转醒,正有哪里飘来一阵幽幽噎泣。[玉姐……]是梦吧,顾姊姊不会哭的。
第二天大早,顾晓梦跑了趟成衣铺,兴冲冲拿回一张票据,说是给李宁玉订了件合身的新旗袍。
[绝对好看,信你顾姊的,没错。]
顾晓梦说着换了衣包奔去上班了,一脸灿烂。
谁想到世事专和人开玩笑呢。
顾姊姊又开始在梦中见到姑姑了,昨天是第二次。
[是在一个好大好大的舞池里,我牵着另个人的手晃啊晃啊,你宁玉姑坐在吧台边上,看着很近,我向她跑,跑,可是怎么那么遥远,无论我怎么跑,都追不去那个地方。我看见她点起一支红圈儿,哈,神奇吗,梦里我也闻着那烟草味了,她一个人在那里,好孤单,我怎么也够不着她。]
[我够不着她。]
李心兰不迷信,她是科学的无神论者,听顾晓梦说起归誉礼的话,连连摇头。[简直无稽之谈。]
[梦见姑姑,因为你想她,很想一个人,肯定能在梦里见到她。]
[不是的,不是的。]
顾晓梦慌了,裘庄那夜她身中两枪,没散过神,上海一行她命数近危,笑亦不言,这次为个打死不存在的神学迷信她慌得浑身颤抖。
夜里点着大灯不睡觉,也不许李心兰劝她。
[不可以,不,快,快弄醒我,端水来!]
如不细较,李心兰真觉得屋里只剩自己一个正常人了。
然铁人也有疲惫的时候。
顾晓梦还是睡着了。
睡得很沉很沉。
好像整个人给松松抛进海里,化了一阵泡沫,随着浪潮浮沉波摇,清浅逸适。
她有太久太久没睡过这么好的一觉,做过如此清晰一梦,在烟波尽头,画面渐渐明朗,走到近前,译电科的大门咚咚叩响。
那是1941年的司令部,金生火领着她第一次踏进译电科的厅廊。
李宁玉,不,李科长正端坐在桌案前,持着那把惯用的红木小梳一下一下耙着头发,刚洗过的水泽泛着好闻的沭香,顾晓梦看向她抬起的一双眼,初次惊艳。
少年一瞬动心,永远动心。
[怎么了?]
李科长凝眸轻问。
剧情能够改变吗,梦里那刻,金生火、白小年一行人倏忽消失不见了,只有顾晓梦,只有李宁玉,在译电科偌大的办公室中,长相守望。
[没,没有什么……]顾晓梦笑着噙泪。
隔了千山万水向她走近,总算相会一朝。
[您真好看。]
梦境尽头,她听见自己说了这样的话。
梦去梦来,白云在青山一角。
够了,真的。
很好很好了……
☆、月台
[你看,我就说那个糟老头子不是什么敞亮人。]李心兰举着白开水和顾姊碰杯,李宁玉坐在桌面一方,听着她们交谈。
顾晓梦在家里破天荒地办了场庆祝会,改下四两白菜肉馅水饺,今晚再好好睡个安生觉。
[别说,那前三个梦还真挺亲切的,他讲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你讲的更有道理,因为我真的,非常想她。]
咋的呢,顾晓梦昨晚做了第四个梦,是一场她和李宁玉一个买菜一个卖菜,因为价格不合双双光火的滑稽梦境。不过再滑稽,买菜的千真万确是李宁玉,那惑论在清晨顾晓梦的欢唱声中不攻自破。
[我没想到你会真的信。]
李心兰摇头,吃饺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