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GL)(4)
台岛的夜市从来热闹。
晚修结束回家的路上,一家一家的铺子在店口挂着灯笼,橘色的灯火,隔着一个又一个十步,盏盏亮起。铺子都很窄,店主人站在里面卖,客人在外头等。
“小姑娘要哪一个?”
店里的大叔这样问。
严嘉爱摇摇头,抓着书包带子离开了铺子前。
身后柳嘉生追上来,拍她的肩。
“又不等我。”
严嘉爱停下,没说话也没看柳嘉生,侧对着她。
“嘉生!要不要酸梅汤!”街另一边传来女孩子的喊声。那是个烧烤铺子,桌子摆在街上,已经坐了吵吵嚷嚷的一桌学生,有男有女,互相笑闹,身上穿着国中生的校服。
严嘉爱看那桌人一眼,问柳嘉生,“你和他们玩?”
“他们怎么了?”柳嘉生弄着颈前系在衬衫外的蝴蝶结。
“你自己小心。”
“瞧你说的。”
“我走了。”
“不等我?”
严嘉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屈服,“在前面花店等你。”
“花店?”
“今天是母亲节。”
“哦,我给忘了。”
“嘉生!快过来!”那边人又叫。
“嘉生,你旁边的是你的双胞胎妹妹么?叫过来一起!”说话的是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国中男生,敞开衬衫不系扣子,直勾勾地看着严嘉爱。严嘉爱嫌恶地把脸扭到一边。
柳嘉生跑过街道,到烧烤摊和那群国中生会合,立刻就有人给她让位子,她坐在一群人中看上去像是大哥的那个男生旁边,那个男生看她穿着国小的衣服,皱着眉问一边的朋友,“怎么带小学生出来?”
“我六年级。”柳嘉生主动说。
“成哥,别看人家年纪小,可比我们在座的都厉害。嘉生三年前就出版诗集了,当年的轰动台岛的那个小才女的新闻,说的就是她。”最开始叫柳嘉生过来的女生说。
“哦,是你啊,你爸是严云农教授?”
“是。”
“你真会写诗?”
“不然呢?”
“嘉生,别客气,给成哥表演一个,叫他服气。”
人群便笑着闹着起哄,好像那个叫成哥的说不用了,好像柳嘉生爽快地答应了,渐渐地那边说话声就听不清了,严嘉爱走远了。
一个一个的小小铺子,向东或向西的转角,一盏一盏的橘色灯笼,已经是十二岁的严嘉爱。
蝴蝶的领结,白色的衬衫,墨蓝色的格子裙,裹住小腿的长筒袜子,国小六年级的她。
严嘉爱在花店选好了花,墙上挂钟快要指向十点,柳嘉生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她推门而入,带进一阵风,吹起花香。
“不好意思,他们不让我走。”柳嘉生笑着说。
“你喝酒了。”
柳嘉生嗅嗅自己的衣服,“有那么明显么?等会儿在外面散散味。”她看了看那束花,一束粉色的康乃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严嘉爱说,“你还有钱么?”
严嘉爱从书包里掏出粉色的钱包来,付了账。两个人一齐走了出来,柳嘉生又在便利店买了口香糖放在嘴里嚼,口香糖也是严嘉爱替她付的账,她已经在刚刚的烧烤摊上和那群国中生一起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做法很简单,她掏钱请所有人吃烧烤,他们接纳她成为团体里的小妹。秋天她就升入那群哥哥姐姐们所在的国中,她这是提前熟悉未来环境。
“花拿给我抱着吧。去去身上的酒味。”
严嘉爱没多说什么,沉默地把花交给柳嘉生。
回家的路静静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投在地上。
“今天千庭送我一条项链,我一戴上,他又叫我还给他,你说他奇不奇怪?”千庭是她们班上最好看的男孩子。柳嘉生这样说着,转头看着严嘉爱,期望她来问她,但是严嘉爱冷着脸走路,并没有表情。
“不过也是,”柳嘉生又说,“他以前还把你认成我,送你礼物,真是一点脑子也没有。”
“嗯。”这次严嘉爱发出这样短短的一个清冷的音节,算是同意。
柳嘉生觉得没劲,叹了叹气,抱着花开始唱歌。
想来,也是因为严嘉爱初到台岛的那一年,笨蛋千庭认错了人,把她当成柳嘉生送给她小兔玩偶和巧克力,虽然第二天误会得以解开,严嘉爱也把礼物还给了千庭。但因为这件事,即使后来几年她和千庭一直同班,千庭和柳嘉生关系密切,她也对千庭总是回避,冷冷的。
“我们的生日要到了啊。”唱了一会儿歌后,柳嘉生又说。“你想要什么?”还没等严嘉爱回答,她又自己说,“我想要一辆红色的自行车,我在店里看的那辆红色的自行车好漂亮,我要让爸爸给我买。我让爸爸给你也买一辆,或者我把我的借给你骑。”
“嗯。”
还是这样没劲,于是柳嘉生继续唱起了刚才的歌。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十点半,母亲柳今元很生气,瞪着门口的两个孩子。
柳嘉生立即把怀里的花高高捧起献给母亲,“妈妈,节日快乐。”
那束花像一束光似的驱散了柳今元脸上乌云般的怒气。
“我就说她们不会乱跑吧。看,是给你买礼物去了。”客厅里的严云农说道。柳嘉生朝父亲投去感激的一笑,隔着柳今元父女俩交换眼色。
严嘉爱把一切捕捉到眼底,换了鞋,“我先回房间了。”
“等一下。”柳今元的语气又陡然变冷。这个女儿总是这样,不会说软话,寒气森森的,不像她姐姐,活泼明媚,伶牙俐齿,那样讨人喜欢。
“没看到有客人在吗?”柳今元说。
严嘉爱这才看见沙发上的人站起来,笑着向自己点了点头。
“棠玄阿姨。”
“你还记得我。”
“您没变。”严嘉爱浅浅地笑了下。
这一笑一下子令柳今元的心软了下来,她走过去,把手放在严嘉爱的肩上,轻轻地朝棠玄推过去,“还记得么?六岁那年,是你棠玄阿姨送你到夏城,你才来了台岛。”
严嘉爱来到棠玄面前,棠玄在沙发上坐下,打量着严嘉爱,她笑了笑,“嘉爱长大了,很漂亮。”
柳嘉生走到妈妈身边,看了看棠玄,小声地问着些什么。
“我记得您那年和爸爸讲,年底结婚,婚后就来台岛。”
在一旁看书的严云农咳嗽了一声。
棠玄转头笑着看了看严云农,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才转过来对严嘉爱说,“本来是这样的打算,但发生了一些事,我和乔今年才得以结婚。我给你带了礼物。”棠玄又招呼一旁贴着柳今元站得远远的柳嘉生,“嘉生,也有你的。但你还记得我么?”她笑着问,皱皱鼻子像一个大孩子。
柳嘉生立即活泼地跑过来,在棠玄身边贴着她坐下,“记得记得,棠玄阿姨是妈妈的朋友中最好看的那一个,我一直都这么记着!”
大人们都笑起来。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客厅里笑声不断,柳嘉生亲热地挽着棠玄的胳膊问东问西,时不时迸出的趣话逗得人捧腹。
严嘉爱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当晚棠玄就在严家住下。棠玄的丈夫,乔,在台岛有故国的好友,因此并未一同前来。
严嘉爱和柳嘉生睡一间房,上下铺,严嘉爱睡上面,柳嘉生睡下面。从前柳嘉生会时不时半夜悄悄爬起来,跑到隔壁父母的房间去睡。现在她大了,已经不这样做了。
严嘉爱觉得床板在动,她知道是柳嘉生在下面踢她。
严嘉爱烦躁地翻了个身,却在语气里藏好了情绪,平静地问,“做什么?”
“棠玄阿姨送你的,是什么?”
“你不也有一份?”
“我就想看看你的和我的是不是一样。”柳嘉生说完,严嘉爱半天没理她。她加快速度踢着上面的床,“是什么是什么?”像是不得到答案就不会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