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嫁(7)
“医药费,我昨天给付过了。”林漠荼大约是知道自己不太受欢迎,随便诌了个借口,便站起身,礼貌的告别。
“别,姑娘,这个医药费,我身上没现钱,”卢君爱拍了拍口袋,似乎在极力表示身上真的没有钱,“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出去取。”
“不用麻烦了,陈瑗本来就是因为我而受的惊吓,出这点医药费也是应该的。”
“总不能让你一个孩子付钱,你在这等等我。”
“真的不用,我先走了,陈瑗,我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我会去找你的,你还是呆在学校好好上课吧,耳钉帽子社会大姐大那一套就别搞了。”
林漠荼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耳钉,手腕上的骷髅头手串露出来,她眼角瞥到,又赶忙放下手臂,乖巧的应道:“我知道了,你要注意身体。”
“妈,你别弄了,先去送送她吧。”
林漠荼本还想再多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是现在看来,更需要安慰的人是她自己。
她一大早上就提着粥在病房外等着,一直等到陈媛醒了,自己两只脚被冻的发麻,才连蹦带跳,欢天喜地的跑进来。
可人家母女俩并不希望她这个外人来干扰。
真是自作多情。她还因为打死了人,害怕连累到陈媛,愧疚的几个晚上都没睡觉,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弥补,怎么道歉,怎么示好,听说陈瑗晕倒了,低声下气了好久,才让乔晟带她溜出来,她只有一个上午的自由时间,现在对方却连一句挽留都没有,越想越气的她口气强硬回了句:“不用!”,话音刚落就开始后悔了。
她小心的抬起眼睛,去看陈媛的脸色。却不料陈媛一直在盯着她看,四目相对,林漠荼的脸腾的烧了起来,磕磕巴巴的说道:“那我,先,先走了。”
怪女孩,这已经是第三遍说要走了。
陈媛这样想着,颇为无奈的笑道:“妈,爸是打来几个破钱啊,你连人家小姑娘给我垫的医药费都不愿意还。”
“怎么说话呢,我这身上没有现钱。”
“那把钱转给我,我找个时间给人家还回去。”陈媛撑着下巴,看着卢君爱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模样,嗤笑道:“不是,妈,你不会不想把钱还给人家吧!”
“怎么,不行啊,谁让她闹出人命,把我女儿吓成这样!这个钱我还真不还她了,快,把粥喝了,等会我送你回学校。”
“你这一会让我休息,一会让我起床,更年期的女人,心思真难懂。”
“皮痒痒了是不是!”
陈媛嬉笑着接过饭盒,厚着脸皮道:“两天没洗澡了,是挺痒的。”
“臭贫,我去医生那一趟,回来的时候要把粥给我喝完。”
“放心吧,碗里的锅里的一起都给你喝完了。”陈媛端着碗,吹了吹热气,低声说道:“山川,山川,真是个好名字啊。”
“你说什么?”卢君爱绕过病床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缓下来,还是那副轻快的样子。
“我说,有兄弟就是好,这生前死后都能帮忙照顾着。”
山川山川,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对名字啊。
有个兄弟就是好,这生前死后都能照顾着。
这老大死了,老二顶上去,姓卢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这陈尔川也是,放着自己老婆孩子不管,上赶着照顾一个寡妇,嗤——
你别说,城里人啊,就是刻薄,你没看到她丈夫下葬的时候,她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呢。
听说是她男人就是那个女儿克死的。
……
多久了,卢君爱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刻薄诛心的话了,她从老家灰溜溜的逃回城里,可那起1.25事故太过惨烈,全国皆知,不管逃到哪里都会成为茶余饭后议论纷纷的对象。
医生嘱咐,小媛的智力慢慢恢复正常,尽量不要受到刺激。
她托人在乡下找了一家农房,隐姓埋名,每过几年就会求陈尔川来替代他大哥尽一尽父亲的义务。
她有时候会恨,恨陈尔山为什么不愿再和她生一个,恨陈媛为什么不直接去死,非要是傻了,半死不活的,拖累他们一辈子。
可如今,她的女儿冷冷的,甚至用不以为是的口吻提起她的父亲,提起为了根治她的痴症把命都搭进去的父亲。
她应该摆什么样的表情?应该用什么样的口气回应?
她的手狠狠地扬起来,不知道是要落在谁的身上,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妈,我爸他早死了,这钱是你跟他弟弟借的吧。”陈媛等了许久,都不见卢君爱回答,有些急躁的先开了口。
“谁告诉你的?”
“一个警察,他给我看了1.25案的卷宗,哦,他还说,我以前是个傻子。”
卢君爱一听到“警察”这个词就不由得警惕起来。
1.25事件发生后不久,她的家里进进出出都是警察,拐着弯想从她嘴里套点什么回去。因为他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个人偶,上面有陈媛的头发和血液,而最后一名死者陈尔山,是现场唯一一个被活活的烧死的,尸身蜷缩成一团,看得出来生前遭受过极大地痛苦。
他们希望这件事情能找出“意外事故”之外的另一种说法。
“他还和你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不过,小时候的事我真没什么印象。”
“小时候的事,谁能记得。”
“总不至于一丁点印象都没有,”陈媛看着落在碗里的头发,却没有抬起头把头发从碗里拿开,一碗粥一口见了空,若不是头发连着发根,怕要被一同吞入腹中。
“妈,我不想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当年的真相,你告诉我,好吗?”
粘稠的粥粘着陈瑗的头发,贴着她的嘴角,她却始终垂着眼睛,不知拿纸巾去擦一下。像十五年前,那个突然变得痴傻的孩童一样。
卢君爱惊慌的拿起纸巾替她擦干净头发,嘴角,托起她的脸庞,望进一双无悲无喜的墨色瞳孔,难过的说道:“你这双眼睛,和我梦到的那双眼睛一样,漆黑,空洞洞的。”
“像只猫一样。”
是的,像猫一样。卢君爱从鼻子里轻哼出声,用几乎确定的口吻问道:“你看了我的日记。”
“去年搬家的时候,翻到的。”
“那你还想让我告诉你什么?”
“那个教授,现在在哪?”
“死了,就是他带着你父亲上山的,跟你父亲一起死在了1.25案里。”
“尔山南下那年,我陪他去平山寺求平安。一出来就看到右手边有卖花的,每一株都极尽鲜妍,他喜欢种花,时值金秋,菊花开的最好,听说能开到过年,你父亲想要,又舍不得花钱,就跟那卖花的在那聊天,走的时候人家送了一盆花还有一小包花种子,他拿了花,却把种子给人家留下了,我不敢问他为什么,可能是怕糟蹋了那么好的种子吧。”卢君爱站在窗前,看着医院前面人来车往,终于把压在心口十多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她说:“陈瑗,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爱自己的孩子的。”
我知道的,你恨我。
第6章 母亲的日记(上)
一九九七年
四月八日,漫长而寂寥的冬天彻底结束,医院楼下的观景桃已有三两朵绽放,星星点点的花苞缀满了枝头,只是今天的天有点阴,听说要下雨。
我的女儿今天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希望春风和煦,晴空朗朗的好天气,可是我养了三年的猫今天也离开了这个世界,这雨,下便下吧。
听说我这女儿生的很是惊险,昨夜羊水突然破了,差点母女二人都不保,好在医院离家不远,尔山抱着我一路跑到了医院。
也不知道这个弱书生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婆婆和我说的时候笑呵呵的,看来是对自己的孙女很喜爱,一直在逗她笑,只有尔山,脸色依然铁青,抱着我的手,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不知该笑她傻,还是感动的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