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嫁(6)
“这照片上的人是你生父。”队长似乎在留给陈瑗缓冲的机会,认真观察着陈瑗的面色,直到他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读到任何信息,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父亲,他,就是唯一一个被烧死的。”
陈瑗既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厉声反驳,她只是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拉扯着,疼的厉害。
她想起小时候参加过一次葬礼,一口黝黑的棺材停在西墙边的大棚里,她那时还不懂死亡的意思,却哭的肝肠寸断,她听到有人大声笑道:“看,傻子也知道伤心嘞。”
是啊,傻子,她自嘲的笑了笑,有咸涩的水流趁机流到的口腔中,她擦干净湿漉漉的脸,湿漉漉的眼睛,再一次请求道:“请打开灯,我不喜欢黑暗”。
落寞的空气堵得人心口发慌,队长站在窗前,任由春夜潮湿的风掠过斑白的两鬓。
“你余生都将在黑暗中度过,还是从现在开始慢慢习惯吧。”
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把桌上的那张照片抱在怀里,恍恍惚惚的往外走,撞到了什么人,有什么人喊她,她都听不到了?
对啊!溺水之人,又会听到什么呢?
第5章 住院
陈瑗想自己一定是穿越了,她眼前的一切那么陌生,重重殿宇在眼前铺展开来,挑灯的侍女自远处盈盈款款,天空阴沉而安静,雪落而无声,洋洋洒洒落了陈瑗一身。
陈瑗却没有感觉到了冷,是梦吗?
看来是了,她做梦都想要把那一身顽疾去了,她做梦都想卸掉棉大衣在雪地里轻快地奔跑,她做梦抓住那些飘扬的雪花,她做梦都想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属于自己的脚印。
侍女向她福了福身,又盈盈款款向远处走去。她猜不出这是哪朝哪代,亦辨别不出此时是清晨还是傍晚,她在雪地里不知跑了多久,额角后背皆是一层细汗,累的吁吁喘气才算作罢。
“自从来到这齐国,便不曾看到公主这么欢快过了。”一位面色红润,体态丰腴的妇人,挽着一头乌黑的密发,手臂上搭着一件红色的披风,笑着向陈瑗走来。
“陈国可难得见这样的大雪,不好好的耍一耍怎么行?”
“夫人刚邀公主去偏殿赏梅,公主怎的不去。”
“她想拉着我一起除掉公狐家,事成,她坐收渔翁,万一败露,可不正好拉着我垫背吗?我往那刀口撞什么?”陈瑗站在那里,等婢女替她拂掉身上的落雪,披上披风,才淡淡的说道:“念珠,这里不是陈国,万事都要留着心才是。”
“是。”念珠双手交叠在腹部,低头应了应,便恭敬的跟在陈瑗身后。
陈瑗四下里望了望,除了念珠和自己,这天上地下连一只鸟都没有,那刚才与念珠对话的人究竟是谁?
“公主,上大夫那边来信了。”念珠自袖中取出竹简,呈给陈瑗。
竹简上只有简短的两行字:“城破矣,国公薨,公主当自爱(自重)。”
“公主,”念珠看着陈瑗肩上又覆盖厚厚的一层落雪,心里慌的厉害,冻得乌紫的嘴巴哆哆嗦嗦的继续唤道:“公主,天黑了,快些回去吧。”
“公主,公主,天黑了……”
“公主,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陈媛看着人影憧憧,身上冷的厉害,冷的彻骨,她似乎又回到了现代,她穿着白色的孝衣站在棺材外面,喇叭唢呐呜呜的吹着,她也呜呜的附和着,西北风猛地灌入,呛得她不停咳嗽。
那是她关于童年最清晰的一次记忆,也是第一次有了冷,有了生不如死这个概念。
她拼命的睁开眼想要找一处可以遮风挡雪的屋子,却一个趔趄跌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冷,比这河水更冰冷的东西在脑中蔓延,她觉得自己甚是好笑,别人穿越,都是被万人敬仰,一展宏图,怎的到了她这就是死亡。
死亡,是比这凛冬之水更冰冷更可怕的存在。
凛冬之水,漫君玉笄,凛冬之水,浸吾之心……
陈瑗听到有人低吟,声音粗粝暗哑,一颗心狠狠的揪了起来。她拼命地在水中挣扎,想去告诉那人自己无事,莫要再伤心了。
可她越挣扎,坠落的就越快。
光源离她越来越远,整个世界都被水流声掩盖……
陈瑗被断断续续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张口喊了一句“别吵了!”。
她自以为喊得很大声,却没有一丁点的威慑力,周围反而更加嘈杂,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被扒开,有光照进来,她拼命的想阖上眼皮,无济于事。
“念珠,念珠……”她不停的叫唤,在混沌中以求得到一丝安慰。
她的手被一双粗制滥造的手紧紧握住,手心被厚厚的茧子摩擦出温热的蒸汽。
“念珠是谁?”
念珠……
这不是念珠,又会是谁啊?莫不是那个人,常年把持刀剑的,手掌都是粗粝而干燥的。
那个人,那个人叫什么?
陈瑗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那个人叫什么,高矮胖瘦,音容相貌,是男是女更不得而知,却每次提及那个人时,心里都空的厉害,像是被生生的挖走了一块。
“小媛,你醒醒,别吓妈啊!求你了,小媛。”
又是断断续续的哭声渗入混沌之中,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她从混沌之中拖出。
陈瑗呼吸一窒,便从慌乱中醒来,继续念叨着:“我想不起来了。”
“什么?想不起来什么了?”
好难过,想不起来那个人了。陈瑗双手拉扯着头发,发疯的在记忆中寻找那个人,可怎么,不管怎样,都是想不起来了。
“好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别想了。”卢君爱心不在焉的安慰着陈瑗,哭的红肿的眼睛茫然的看着窗外,青灰的天空将整座城市掩埋其中,沉闷的的空气让人呼吸一口都觉得费力。
夏天,是要提前来了啊。
林漠荼依旧是风风火火的,从一进门就直奔陈瑗的床位,咋咋呼呼的把其他床位上的病人给吵醒了,挨了一顿骂,才噘着嘴,收敛了些。
陈瑗把脸上的水痕擦干净,尽力挤出一个堪称友好的笑容来,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就被林漠荼快嘴快舌的抢了过去,“阿姨好,我给小媛做的粥,给她尝尝。”
“喂喂,什么叫你做的,明明是你妈——得,算我没说,出去等你啊。”乔晟把他那身警服褪下,换了件蓝白波纹的毛衣,像是换了一张脸,没有被警服压出来的严肃和刻板,显得阳光了些,也有了些许的人情味。
他冲陈瑗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妈做的跟我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啊?”林漠荼不知从哪拉了条板凳过来,毫不客气的坐在陈瑗病床前,理所当然的把保温壶递给了卢君爱,让她这个长辈忙活去了。
“是,心意都是一样的,”陈瑗表面应付着,掀开被子,说道:“妈,别忙活了,我没胃口,还是回学校吧。”
“那哪行啊,医生都说了你低血糖才会昏倒的,好好躺着,也不知道是那个好心人把你送到医院来了。”卢君爱念叨着,又从袋子里拿出羽绒服给陈媛穿上。
“我自己来就好了,我住院这事和我爸说了没有。”
“说了,钱今天一早就打过来,哎,我光这么慌慌张张的,也没问医生多少钱,我去问问啊。”
林漠荼望着这母女俩忙来忙去,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个天,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我闺女怕冷。”卢君爱挡在陈瑗面前,连她的不知所措都一并挡了过去。
林漠荼没心没肺咧嘴嘲笑了句:“可她这穿的比我一冬天的都多。”
“是吗?那你穿的挺少的,小媛累了吧,要不你先休息会,姑娘,陪我一起去医生那去一趟吧,顺便帮我算一下住院的费用,我这年龄大了,算个账,老是糊涂,你说可笑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