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闲话gl(19)
王大听后看了看这四只小鸡,曾也不懂愁的眼里似有了几分心思,想了想,回道:「好,我知道了。这四只我都养了罢。」
关雨霂听他回得极快,怕是话没怎么听进去,遂换了说法又说了一遍:「我平日里就要求你读四页,背两页,如今是读八页,背六页,你可明白?」
王大想都没想,答了句明白。关雨霂瞧他如此明决,既不反驳些什么,也不争些什么,就这么一口答应下来了,想以后也定是个杀伐决断一念之间的主儿,如今将心性养好了,实乃头一等大事。遂俯身一笑,说道:「你本就背得慢,如今为了它们,连玩闹的时间都舍了,雏鸡雏鸡你们当真找了个好主人。」王大看着鸡仔,喜不自禁,给它们挨个取了名,唤作王二,王三,王四,王五。关雨霂听后被逗得不行,笑问他为何要如此取名。王大答:「我本来想叫它们海天哥哥,烟霞姐姐,合泰哥哥,晴平姐姐的。不过你方才提到它们一个不小心就死了,我怎可以如此咒身边的人,遂是改了名,做我小弟算了。」
「不坏。方才忘同你讲一点,你可要管好它们,别叫它们乱跑,你既是喜欢这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就别给你那四位哥哥姐姐添麻烦,方大人那边也是,这事虽是我给你做了主,但你若是不管这些鸡,恼了他,可别怪我帮不了你。」
王大站起来满脸疑惑,问着:「什么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关雨霂眼一转,眉一挑,笑问:「你不知?你且先把你海天哥哥,烟霞姐姐,合泰哥哥,晴平姐姐这四人的前一字连起来念,再把后几字连起来念,你看看是什么?」
「海,烟,河,晴,天,霞,泰,平。」
「正是这两个词。你们方大人给变了几个字,作了他们四人的名字。不妨我们今日就不念书了,改作成语,你看如何?」关雨霂笑靥如花,心情颇好,想自己也别的没事可做,也只有在这孩童身上使些智谋用些心思了。
王大果然起了兴,快应了一声「好好好」。
关雨霂会心而笑,拿起小竹枝,在王大专用那个小沙地上写上了字。王大皱着眉头瞧了瞧,在手心里画了画,半晌问道:「夫人曾教过我如何写他们的名字,可这词同他们的名又几处不一样啊,是何故?」
「你怎么好意思让你烟霞姐姐叫晏下呢?哪来烟霞雅致?」
王大听了点了点头,觉得有理。后是讲词明意,背书说文,其间细话,不必细说。
***
待到方致远回府,已是日落时分。他行至院中,看到王大拿了个盒子在院里养鸡,便上前去问话。王大知夫人袒护自己,遂也袒护她,忙说道:「大人好,这鸡的事我已请夫人示下,她说只要我好好看管不碍着大家便能养,还同我说,养几只鸡就要多背几篇文,如今我背书都背得起劲了些呢。」
方致远听了这话,觉得不像是王大往日能说出的话,点了点头,回道:「你也是长大了,书读多了会说话了,她也真会教人。」
王大回:「嗯,夫人她教得可好了,大人如若得闲,我还可背书给你听呢。今个儿夫人教了我两个词,叫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同我说什么烟霞姐姐海天哥哥啊,他们的名儿都是从这两个词里来的,大人给人取名真是妙极了。」
方致远一听,不露喜色,顿了片刻,回道:「确是如此。」
她为之心生一叹。这名取了好些年了,也曾有人来府上做客,竟是无一人瞧出来了的。如若不是关系和她差到这般,倒真是可以做个知己,懂己忧愁与笑意,今后哪来什么古琴失落之悲,不过高山流水之乐罢了,想完,不知为何起了攀比之心,就问道:「你说是她教得好,还是我教得好?」
王大老实回答:「大人是教得很好,可关老师更会顺我心意,我想读时就让我读,我想玩就让我玩,绝不强着我。」
她不免心中再叹。她既不强着你,又何故要强着我改志?莫非自己真是多心了?又或是说上次那番话,其实并无所指,不过是她的随口一提?但她这般察言观色之人,又怎会不懂自己心思?若真是冤枉了她,找她赔罪那晚又怎会如此不领情?方致远连着几问,竟是把自己也给问蒙了。等回过神来,发现王大还一声不响地等着自己回话呢。唉,竟是在小孩面前乱了阵脚。
想王大既然向着关雨霂多些,方致远也不想同他争个什么,故应着:「我不若她。」实则是因方才想了些别的,没功夫思索自己比那关雨霂又好在何处。其实若真是要想,怕也是想不出来几条,不然凭己才思,早就行文了。
方致远不想聊此事,便话锋一转,问:「你可有给它们取名?」
「有!叫王二,王三,王四,王五。」
方致远皱眉道:「早说这名要起好,你怎么还如此随意?」
王大读过书了,连争辩都多了几分底气,答:「大人总说我名起得不好,可大字,又好念又好写,意也好,是大人的大,大夫的大,大家的大。不比大人给的字‘鸿渊’,不好写。」
方致远答:「鸿渊哪里不是顺了你的‘大’字?鸿乃大雁,比鸿鹄之志,这鸿亦有‘大’之意。而渊,表‘深’,乃‘大’之状态,渊才渊博又有哪个离得开渊字?你爹娘又常念你命里缺水,这二字正好带水,何处不好了?要说笔数多,你如今也会写字了,还怕什么笔数多少?」
王大充耳不闻,回道:「我就是喜欢这个‘大’字,一横一撇一捺,好得不得了。这鸡是我养的,取什么名字,自也是我来定,本还想叫《大学》《孟子》《论语》《中庸》呢,想想觉得小小生灵,哪里背负得起这些?就改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致远听了要叫四书,觉得实在是太乱章法,比了一下,现在想来叫二三四五也不是不可。想王大昔日,不过是顽皮,自己说几句姑且还会听着,如今也有脾气了,到了孩童懂事的年纪,愈发冥顽不灵起来。方致远也没什么心思去规训他,想着有关雨霂在,至少大是大非上带不偏,便说道:「那还是叫二三四五吧。唉,我不同你讲了,你长大了,读了书,也有自己的主张了,好好养鸡。」说罢,拂袖而去。
刚到书房,发现案上多了本册子,以前从未见过。拿在手里看了看,上好的面,上好的纸,单就这装订,怕是选了京里最好的铺子,简直没得挑。封面上写着《民约论卷一》,翻开来里面字迹工工整整,连注释的小字都写得娟秀。每节每段,排得极为标致,看着着实赏心悦目,方致远不禁称赞,又觉有愧,愧自己对不起她花的这心思。
方致远拿着册子赶去找她,急得差点连门都忘扣了,忽停下,整个人一颤,等静下来了,竟是满心慌乱。她往日没愧对过些什么人,前儿做了那样绝情的事,也不知该如何赔罪才是。如今箭在弦上,怕是也想不通了,才稍整一下,就扣了门。关雨霂说了一声「进来吧」,说时还以为是筱秋,不想是方致远,有些不知其来意,便问:「大人可是要来寻什么东西?」
「我来寻你。」
「这……」本也是句寻常的话,却说得关雨霂无法作答。心里好些问话,好些想法,却不敢把任何一个当真。
方致远拿着书,同她说:「这些日子,你帮我译了这么多,辛苦了。」
关雨霂看他是来道谢的,便明白了,回:「不碍事,我本也无事做。拿去装订费了些时日,今日才送到大人手里,不要怪我晚了就是。」
方致远一步上前,说:「我又怎么会怪你?」吓得关雨霂一步后退。
方致远从她的举动里瞧出来了,知道她还怨着自己,便说:「我倒是怪我自己,是我做事太意气,对不住你。我倒是怕你怪我,怪我是个喜怒无常,无情无义的家伙。」
「我又怎么会怪大人呢?大人那天为我端茶,我却没领情,想来都是我的不是。」
「好了。我们不提旧话,你我虽做不得夫妻,可我方致远愿当你是个知己。」
「我也一样。」
***
过了几日,见院中一人喜上眉梢,仰而呼天,关雨霂笑着走上去问是何事引得方侍郎如此欢喜。方致远一手拿起手中的信,另一手往信上拍了好几下,满是清脆之音。关雨霂扯着信的一角,刚想就着日光读几句,不料被他给收了回去。只瞧那人喜形于色,在院里大笑着来回踱步,边抖着信边说:「将至,将至!吾曾百函与释车,求火器一批,今来函,曰将至,即日入抚州南洋暖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