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同人)【双玄】破釜(17)
师青玄心中警钟长鸣,不是,不是!
眼前这人甚至已经不是那个功德圆满亟待飞升的神官了,或许在发出火龙啸天的时候,他就已因执念入魔。他明明与师青玄素未谋面,却硬要他以至交好友之道相待,明明这神殿中的地师像塑的正是他的模样,他却硬要剜掉神像面容。他在世间再找不着自己,与自己有关之事已全都指向贺玄,他便要先毁了贺玄,再将他的一切尽数接管!
此时,跪在地上的贺玄竟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嘶哑得活像两片粗砺的砂纸互相剐蹭。
“大言不惭……称什么自我……连哪些是你的,都分不清。”
地上焦尸的唇舌并无动作,发出这声音的,是浮于焦枯皮相之后贺玄的一缕清魂。
师青玄面色煞白,嘴唇发颤,不住劝道:“别说了……”他总算明白幽冥水府中师无渡让他住嘴的心境,但如果有的选择,他宁可永世都不明白。
明仪怒极反笑,眉间戾气渐重,反手向着贺玄面门就是一掌。掌风未至,他的手却被不知何物禁锢,再无法向前一寸,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极细极韧的清水绳鞭。
他和师青玄均转头去看,只见破庙门口两道人影,一道是癯瘦的白袍道人,一道是散漫的黑袍武将——正是师无渡与裴茗。鬼市之中虽无法通灵,但跟着师青玄的小鬼自有传讯窍门。
裴茗身上灵光一现,化出了武神法身,捡院中一根长枝做剑,挑散了院中残留的怨魂。师无渡一时不明殿中是何情状,只当那一身地师黑袍之人就是贺玄,当即出手缚住,以免师青玄受害。
明仪无心与此二人缠斗,另一只手迅速捏起字诀,几人之间立刻拔起一仞尖利的土崖,隔断了师无渡的水鞭。他一得自由,便掠走地上焦尸,飞身倒退数十尺。
从冥河边到鬼市前,他已错失数次机会,今日他势在必得!他去冥府取三途业火时偶遇冥河边贺玄与师青玄二人,说是欣喜若狂也不为过,喜的不只是发现贺玄踪迹,更是发现贺玄命门!因此他根本无惧自己的尸骨已长埋仙京,他自信此役自己必将得胜。
他从贺玄前襟中摸出一团看不清本来面貌的东西,像是裹着一层烧焦了的织物。
师青玄如梦初醒,想明白了方才明仪烧去黄符时,他究竟觉得何处违和。祈愿黄符,明火不侵,他托出的火焰既能将万鬼乱流都无法侵蚀的黄符烧为灰烬,说明那火必是……
明仪又托起了一捧火,青幽的火焰在昏暗中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更为惨淡。
师青玄双目圆睁,彻骨生寒,条件反射地竭力呼喊:“不行!那个不是……”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可怕的一捧掌心焰。
第九章 箕星献魂
明仪迅速将那团焦黑的织物抛入火中。师青玄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再说不出一个字来,破败的地师庙中一片死寂,只剩下火焰噼啪作响。
虽然听不懂师青玄所喊为何,裴茗却也觉得后脖子阵阵发凉。殿中那个扮作地师模样的“贺玄”掌上托的分明是三途业火——他在烧什么?!
师无渡却不管那么多,见殿中黑袍人飞身而退,就扬手要将水鞭缠上师青玄腰身。他手中水鞭腾空而起,蹿至一半时却陡然滞住,好像突然被抽走了鞭骨,碎作涓滴流水落下,在地上印了一道崎岖的鞭痕。
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低头只见那缺了角的骨灰指环不知何时浮出,散着浅淡的灵光,似是在、与什么东西遥相呼应。但随着冥火噼啪作响,那灵光稍纵即逝,随即骨戒断口处开始溢出如潮的鬼气。
师无渡突然双腿一屈跪倒在地,左手紧紧按住自己心口,仿佛有一双幽冥鬼爪抓紧了他的心肺。他身体里早就没有这些五脏六腑俗尘负累,此时却有一种剧痛穿心的鲜活错觉。
裴茗见状,掌心立即托起一个法障向空中指环罩去,一时笼住外泄鬼气,随即望向殿内捧火之人。他本意是确认火中之物是否已经尽毁,未想到却对上捧火人惊愕的目光。
这目光让他生出一种异样感觉,仿佛齿轮的咬合错了一格,一切全都错了位。
那身着地师仙袍之人真是玄鬼吗?若是玄鬼,那他手中焦尸何人?若是玄鬼,那为何现下火中成灰之物,方才是从焦尸襟中取出?
他突然想起一样东西,那东西初时被玄鬼隆重供在水府正殿加以法阵镇压,后被他同师无渡的无头尸骨一同带回仙京,做了简单的法事——地师仙骨。那尸骨的封印法阵是他亲手与众神官一同解的,天庭法事的香烛是他亲手点的,后又眼睁睁见得师无渡化鬼成绝。可近日里天翻地覆,人事错舛,他确实未曾深想,另一副尸骨的主人将会如何。
躬身跪在地上的师无渡双肩耸动,发出低沉的笑声。此时的他尚且不知何谓天意作弄,只在乎是否力所能及。在幽冥水府中他穷途末路,想着自己死后师青玄还不知将会如何,便索性想拉他共赴黄泉,但如今他既然一力尚存——
师无渡无视肺腑剧痛,两掌一合,将神殿中的水汽尽数抽离,于空中结成一庞然猛兽,口中倒拔鬼气獠牙,长哮间是万古潮声,以惊涛乘风之势将殿中的捧火人穿胸而过,如同巨浪拍碎在黑夜中的无名崖上。须臾过后,水兽已化为神像旁一滩水迹,捧火的黑袍人已成了夜风中散去的荒魂,袖中物件簌簌落了一地。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裴茗与师青玄二人俱是惊愕。可当下情势却也容不得惊愕了,师无渡精魂已经从骨戒断口泻去两分,又孤注一掷做此疯狂动作,此时指尖全部碎为齑粉,身体各处都开始显现湮灭征兆。鬼气冲撞之下,裴茗的法障逐渐开裂。
裴茗半跪在地,双手扶住魂识已经迷离的师无渡,焦急问道:“还有什么法子吗?水师兄,你快想想,有没有什么禁术能补鬼骨?”这些东西实在非他所长,只恨灵文不在此处。
师无渡张了张嘴,却已发不出声音。
师青玄看着眼前光景,心中已塌成废墟一片。
人是难以承受反复的。最难将息是乍暖还寒,最难接受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如同疮疤未能痊愈,又平白将其撕开,撕出一片血淋淋的狼藉。
他的视线久久地落在师无渡逐渐失神的瞳中,像是魂也跟着陷了进去。相依为命的数百年里,那双眼睛曾看着他出生、及冠、为人、为神。
师无渡的少年时光是远没有他逍遥的,自从携幼弟离家,就将二人的跌宕命运一肩挑下,终日在观中苦修。师青玄孩子心性,得了好吃好玩的东西都要上山去向他献宝,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得窝在廊下干等,先看兄长刻苦修行。他等得不快活,兄长修行中的神情看上去也不能说是有多快活。
他生得招人喜欢,又做小姑娘打扮,观里的小道士常爱逗他:“替你哥苦,你愿意吗?”
廊下晃着腿的瓷娃娃便脆生生答:“当然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那是个明明因他而暴毙化鬼,却还要为无法再点他上天庭而心中生愧的人。他是不只一次向神鬼起过誓的,对贺玄,对明仪,对苍天。兄长恩义无以为报,如果能让他长留于世,即使用命来换,他也愿意。
人跪在神前,即使嘴上不说,心里所念所想也都被神鬼听了去。
他心中废墟下掩着一汪魂识深渊,渊中有个声音柔声相询:“……用命救他,你愿意吗?”
那声音听上去如此熟悉,比起问询,更像是他自己噩梦缠身时曾千遍万遍做过的追悔——如果能代他去死就好了。
于是他在心中呢喃地答了。
清风拂过地师神像,浮于焦枯皮相之后的贺玄恍惚间闻到了几丝罗浮酒香。
他本来木然看着这一出闹剧,只待看看究竟天意还能将人作弄到何等地步,却忘了这摧枯拉朽的因果之中,早就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作壁上观。
破庙中忽而传出师青玄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那喊声几乎也要撕碎他的心神。
嘶喊出声的那人跪在神前,身上浮出一道至柔至美的白袍女道法相,臂挽拂尘,如梦似幻,一颦一笑间微风飒然轻响,柔情绰态溶于风中——神格本无形态,人们信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这也是师青玄做风师时最爱用以示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