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同人)【双玄】破釜(16)
师青玄索性将手里已经失效的法器胡乱砸向那些鬼怪,道:“你就当我欠你的,不行吗!”
贺玄不吃他这套,道:“你有还的资格吗?我永不会承你的情!”
师青玄心里本来就急得要命,干脆拿出了两人旧日里相处时的那股犯浑劲儿,道:“你明明自己一个人够呛,凭什么不要人帮?!”
可那圆阵中人也是个宁折不屈的不驯之辈,他被师青玄一激,又看见乱流之中几张他生前所杀的恶人面孔呼啸而过,冷笑出声,道:“我既然全心全意恨别人,就无惧别人也全心全意来恨我!”
他凌乱的黑发散在空中,苍白的脸上一双赤红的眸子,脚下圆阵鬼气大盛。数以万计的鬼魂本来正以泄洪之势不断撞向圆阵上的结界,那人却抬起靴子,艰难又不容置疑地向前跨出了一步,如有万钧之重。
他每跨出一步,圆阵便扩大一圈,扩张的法力将边缘处正在冲撞结界的鬼魂尽数绞成泥屑,浓黑的鬼血喷洒在结界壁上,又引得更多嗜血的邪祟朝结界扑来。他画的根本不像个守成法阵,简直是一方诡谲杀阵,一时间鬼哭狼嚎,血气弥漫。杀阵中心那人如同一尊邪神,嘴角虽已因透支法力而挂着乌血,却始终昂着头直勾勾地盯着界外难以辨出实体的乱流,仿佛是透过它们,凝视雷云涌动背后包藏祸心的苍天。
师青玄跪坐在不远处,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惊觉这场景他分明是见过的。
博古镇中,贺玄曾引他去看那场血社火。群魔乱舞中饰演主角的黑衣人双眉紧锁,神情痛苦,用利器砸穿了一个人的头颅,又捞起长枪挑穿了另一个人的肚肠,他自己遍体鳞伤,在血泊中一步步艰难前行,直至力竭而亡也未曾低下头颅,与现在的场景何其相似!师无渡换其命格,却从未能屈其心魄。
围困贺玄的妖魔鬼怪之中,有他生前所杀之人,有他死后所吞恶鬼的眷族,总之仇怨一事,不至彼此神形俱灭,永无尽头,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累积成山。这仇山怨海追本溯源,就是换命之事。师青玄亲眼见着贺玄因他而遭受此等煎熬,只觉心如刀绞。
本来贺玄与那怨魂的洪流难分胜负,可贺玄几乎不要命似的斗法,眼看竟渐渐占了上风。正当此时,剧变横生,一道至少“凶”境的外来法力趁虚而入,如一道惊雷劈在圆阵的结界之上——两方脆弱的均衡被瞬间打破,结界被那道突如其来的法力打出了硕大的豁口,魂流奔啸而入,圆阵中那人瘦削如剑的身影瞬间被奔泻的怨魂吞没。
师青玄睁大了眼睛,连滚带爬地向那人跑去,他挥舞着手中红镜驱赶空中源源不绝的魂流,哑着嗓子喊道:“滚!都滚——!”
可怨魂显然不惧一个法力全无的凡人,仍前赴后继地向贺玄扑去,虽说绝境鬼王,骨灰尚存则精魂不灭,但仇人血肉的甘甜和他正经受的万鬼蚕食之苦,都已足够让它们满足。直至贺玄这一具肉身在蚕食之下已完全焦枯,那怨魂的洪流才逐渐散去,些许还盘旋在空中残云之上,恋恋不舍徘徊不去。
贺玄一具焦黑的肉身跪在地上,双目已无平日神采。
师青玄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他不敢抬头看那人当下的形容,只敢看着自己的膝盖,干涩的眼窝里几乎已经流不出泪来。他嘴唇不住地颤抖,断断续续道:“贺……贺公子……你诸多罹难,我师家兄弟二人……万死难辞其咎,其一不该害你亲人惨死,其二不该苟且占你命格,其三……”
天际一道闪电划过,师青玄似有所感,猛地转头,只见二人身侧地师庙正殿中坐着一尊被外力剜去了面部的无脸神像,神像座旁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拄着一柄地师铲,与贺玄长得有几分相似,却又能看出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已不作长衫打扮,化出了一身黑袍,向贺玄张开绣着银线忍冬纹的一面广袖,道:“我连自己都没见过我做神官的样子,你看看,我化得像吗?”
无人应答。
谢怜曾有过猜测,真正的地师飞升时应该就被人偷梁换柱,从未能上得天庭,此事当时就已令众人不忍卒听。现在从本人口中说出,却仿佛轻松至极,只是那轻松令人毛骨悚然。
师青玄拿不准他究竟做何打算,见他一步步走近,便踉跄着挡在贺玄身前。
明仪见了他,施施然停步,脸上是方才鬼市中的柔和神情:“我听说五师之中,风师与地师是至交好友。既是至交好友,何以对我如此?”
师青玄根本听不懂此人所言逻辑何在,他既是听说,就说明非他亲历之事,非他亲历之事,又何来此问?可师青玄此时哪敢与他深究,只能勉强抑制住恐惧,试探性地开口道:“明……地师大人,既已化鬼,就还有功德圆满重上天庭为官的机会,此时断不可做有违天道之事,损了功德……”
“天道?”明仪好像听到了什么稀奇事情,“我一生筑桥修路,开山造屋,广积福源,他又做了什么?原来这就是天道吗,好一个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师青玄无言以对。
明仪也并非对贺玄一无所知,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知道黑水玄鬼寒露前夜屠千人以化鬼的事迹,却不知贺玄原本也是飞升命格,只是被师无渡换命之事逼入如此境地。兰因絮果,皆有前缘。
明仪冰凉的手忽然握住师青玄的手腕:“你见过我的火龙啸天吗?”
师青玄不知他何有此问,只能如实答是。地师火龙啸天,生生烧了两炷香才熄灭,天庭众人几乎都得以亲见。
明仪露出些欣慰的表情,道:“不错,够了,那是他学不走的……”
火龙啸天之法,乃是天上神佛的绝路求生之法,爆掉大半法力,以求一线生机,因此从来都是昙花一现。从未有人见过整整燃了两炷香的火龙啸天,那简直已经不是在求生,而是在自焚。后来地师经由谢怜等人救回,众人便未深想,只是对地师实力另眼相看。
师青玄突然似有所悟,喃喃道:“大人难道是因为那火龙啸天,才陨落身死……”
“死?”明仪握着师青玄的手紧了两分,“你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吗?”
那人明明神情温和,师青玄脖颈上却全是冷汗,下意识地微微摇头。
明仪直勾勾地看他,语气却像在说旁人的事情:“是你活着,却已经如同死了。你日日困于一处暗无天日之地,任卑劣之人窃你神位,偷你过往,看他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像你,直到有一天此人的神殿遍及大地,世上只有唯一的一个明仪。你在哪里?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你。”
师青玄怔然,原来正因如此,才有了整整两炷香的火龙啸天。
明仪离得近了,忽然看到贺玄焦黑的衣襟中露出了一截黄纸。他飞快伸手将其取下,原来是一条系在祈愿纸灯上的黄符,因寄有黎庶的祈愿,鬼气不蚀,明火不侵。那纸上端正的两行小楷:“愿吾乡水患得治,愿吾儿百岁无忧。”
他将那黄符握成一团紧紧攒于掌中,道:“近日确实听说有人与鬼市城主商量人河水患之事,那人是你?”他脸上温和的表情一点点扭曲,向那具跪坐在地上的焦尸厉声质问:“你凭什么取这黄符?凭什么管这祈愿!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地师神了吗?!”
仍然没有人回答他,师青玄甚至怀疑万鬼蚕食重创下的贺玄能否听到他的质问,这独角戏简直诡异无比。但似乎他也不需要人回答,自己就逐渐平静下来,捏着师青玄手腕的力道也逐渐缓和,道:“没关系……马上都是我的,原本就是我的。”
他托起一团掌心焰,烧掉了手中的黄符,将手搭在贺玄的右肩上轻轻施力,贺玄的右肩便整个崩裂开来。师青玄感到一丝违和,却来不及细想,猛地伸手打掉明仪碎去贺玄肩膀的右手。
明仪露出不解的神情:“风师青玄,我才是那个本该与你相交之人。眼前这妖邪即刻就将不复存在,他的神位,他的供奉,他的挚友,马上尽数物归原主。你在灯市中曾唤过我的,你认得我,对吗?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眼前人熟悉的眉间结着愁云,袖口银线绣着忍冬,殷切的眉眼仿佛能开口说话,柔声劝解:“是明仪,是明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