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沉地叹了一声,想到成婚之后,他便要搬回东宫来住,与太子妃朝夕相处,便觉得无比心累。
王柱跟着太孙身侧,见太孙满面愁容,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殿下,过一会儿,少保就要从户部过来了,奴婢该准备些什么点心?”
果然,一提史鼐,太孙的心思迅速便转了过去,口中道:“就藕片糕吧,少保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王柱笑着说:“那奴婢回去之后,就叫小厨房送过去。”
“嗯。”太孙点了点头,静默了片刻,突然道,“回去之后,你挑几样东西,给昭弟和暄弟送过去。就说,是贺他们定亲之礼的。”
徒昭和徒暄便是太孙的两个庶弟。他们两个今年都是十三岁,年纪尚小,便只是先栓了婚。
太子妃既然不肯出面,这些事情,便只能太孙亲自去做了。
这个时候,太孙就盼望着自己的婚期快点儿到了。他实在是需要一个明事理、有手段的贤内助。
王柱曾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帮太子处理过不少事情。如今太孙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这礼该怎么挑,又该怎么送,才能让两个皇孙心生感念了。
“殿下放心,奴婢回去之后,便亲自带人挑了,给两位皇孙送去。”
太孙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你办事历来稳重,孤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殿下折煞奴婢了。”
太孙并没有再多言。
有些事情,他心里有数就好。
第343章 史鼐(八十二)
太孙大婚的日子, 是由钦天监多次测算的,挑了一个宜婚嫁,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元婠娘由着内务府派来的嬷嬷给她梳了个真唇红齿白的新娘妆,拜别了父母, 被哥哥元大爷背着上了花轿。
皇族娶亲毕竟不比平民百姓, 男方是不会来亲自迎亲的。代替太孙来迎接新妇的, 是宗室的长者, 还有礼部尚书。
“大姐儿,你往后就是皇家的人了,不能常见家人。若是受了委屈, 母亲进宫看你的时候, 可一定要说。”元大爷眼含热泪, 念及今日是大喜之日, 又生生憋了回去。
龙凤呈祥的盖头下, 元婠娘也是眼眶通红。
但她不欲兄长再生伤感, 便仗着有盖头遮掩, 元大爷看不见她的神情, 语气十分严肃地说:“哥哥,有一件事, 妹妹在心里憋了许久了, 今儿便与哥哥说了吧。”
元大爷一听, 觉得妹妹这个时候交代的, 必然是要事, 急忙收摄了心神, 说:“大姐儿有话,但说无妨,为兄必定铭记在心。”
元婠娘道:“这事儿不必哥哥特意记, 也必然是日久年深难以忘怀的。”
“什……什么事?”元大爷突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然后,就听元婠娘悠悠道:“待妹妹出嫁之后,老爷的教诲,便该由哥哥和小妹时时聆听了。”
元大爷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兄妹二人一起摔成滚地葫芦。还是左右随侍的嬷嬷眼疾手快,急忙扶住,才免了他们这一顿灾。
元大爷暗暗咬牙,“你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有意思吗?”
“唉~”元婠娘幽幽叹了一声,却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妹妹我只要想到,日后再也无缘聆听父亲教诲,心头便悲痛难忍。”
元大爷:“……”
——该悲痛难忍的,是我这个一辈子都跑不了的儿子吧?
这一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尽快和媳妇儿生个儿子,让老爹祸害大孙子去。
太孙娶妃,礼仪繁琐自不必说。
只说原本按照圣人的意思,是要让两个太孙嫔先进门,在太孙妃入主东宫的时候,由两个侧室跪迎,用以增加太孙婚礼的庄重。
礼部被圣人这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弄得目瞪口呆。
但礼部在储君的婚礼这一项上,实在是被圣人给折腾怕了,索性便装聋作哑。反正这都是太孙的家事,太孙还未登基,便算不到国事上去。
还是太孙自己去找了圣人,言说便是平民百姓之家,也断没有妾室先主母进门的道理。勋贵世家的子弟在成婚之前,也会将先前的通房遣散,以示对妻子的尊重。
“孙儿身为储君,更应该以身作则,给天下百姓做个表率。让两个妾室先进门像什么样子?”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圣人必然生怒。可当说这话的人换成了他心爱的大孙子,那就是他大孙子“知礼守节”,“不愧为天下典范”。
太孙到底年纪还小,脸皮还不够厚,被圣人夸得过了,就觉脸皮发热泛红。等到跟着史鼐上课的时候,还悄悄对史鼐说:“孤不过是就事论事,皇祖父那样夸赞,孤实在受之有愧。”
史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决定记住这个纯良的皇太孙。
因为,他知道,过不了几年,太孙再遇到这种情况时,心里的想法就不是受之有愧了,而会是——别客气,继续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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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在共同经历了一遍皇室婚礼的摧残之后,太孙徒晸和太孙妃元婠娘皆是撑着一口气,被宫娥们搀扶着进了寝殿。
待太孙拿秤杆挑开了盖头,略一低头,便对上了一双含着好奇的水润杏眼。
见她不似寻常女子般羞怯,太孙不禁一怔,继而便笑了起来。元婠娘眨了眨眼,也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原本是极好看的,又俏丽又纯真。可是此时此刻,她非但脸上的妆容重得根本看不出本来面貌,这一笑更是“扑簌簌”往下掉脂粉。
“噗呲!”太孙没忍住,笑出了声。
元婠娘神色一僵,瞪大了眼睛,低头去看掉在自己手上的和裙摆上的粉末。这一刻,她恨不得把上一刻的自己怕死。
——叫你笑,叫你想着给太孙留个好印象。这下,丢人了吧?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太孙急忙忍住了笑,回身吩咐宫娥,“去给太孙妃打水洗漱。”
元婠娘只借着害羞地低着头,窘得不敢说话。
太孙柔声道:“我还得去招待一干重臣,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女官宫娥便是。”
他并没有自称为“孤”,便是表明和太孙妃夫妻一体的意思了。元婠娘何等聪慧?一下子便品了出来。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笑盈盈地觑了太孙一眼,又觑了他一眼,低声道:“那你少喝些酒,我等你回来。”
太孙不禁一怔,笑容更大,也更真诚了。
——头一次,他入对入东宫有了期待;头一次,他觉得进东宫不再是例行公事,而是“回来”。
“嗯。”太孙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去了。
到了大夏这个年头,皇权的集中几乎达到了顶峰,君臣之之别也近乎天渊。
因此,哪怕今日是储君的大喜之日,能到东宫讨一杯喜酒的这些重臣、宗室、勋贵们,也没有一个敢放开了喝,大胆地玩乐的。
为了避免他们过于拘束,圣人只是略略坐了坐,便借着身体不适,先行离去了。而众人才放松了不久,太孙就出来了。
察觉到气氛陡然的僵硬,史鼐连忙举杯,大声道:“今日太孙大喜,臣等敬太孙一杯,祝太孙与太孙妃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跟着举杯,有些杂啦啦地说:“祝太孙和太孙妃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太孙对史鼐微微一笑,接过王柱满上的酒,“孤与诸公同喜。”言罢,一饮而尽,朝大家伙儿亮了亮杯底儿。
“好!”史鼐赞了一声。
众人见太孙笑眯-眯的,丝毫没有愠怒的意思,胆子才慢慢大了起来。
气氛重新活跃,才有了几分赴喜宴、吃喜酒的感觉。
太孙和众人又喝了几杯,说了好些收买人心的话之后,拉着史鼐悄悄问道:“少保,民间的喜宴是什么样的?”
——他只知道,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又克制又无趣。
“殿下就知足吧。”史鼐笑道,“且去打听打听,有几个新郎官不被灌醉的?有那醉得厉害的,连洞房都入不了。”
“啊?”太孙一惊,暗暗庆幸起来。
——他今年将将十五,圣人管的严,没怎么沾过酒。这不,今日才略饮了几杯,他就有点儿头重脚轻了。
要不然,他哪会拉着史鼐问这样的话?
史鼐失笑着摇了摇头,对太孙道:“太孙还是快回去吧,别让新妇久候。”
想起那张被画的白花花一片,只嘴唇和两颊鲜红的脸,太孙不觉又是一笑,突然就觉得这个妆容也不是那么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