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保自便,孤就先走了。”
然后,太孙又扬声和群臣告辞,这才由王柱扶着,脚步略有些不稳地往撷芳殿而去。
这边元婠娘早已洗干净了脸,又把头上有二十斤重的花树冠取下来。直到把绑得紧绷绷的头发拆了,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总算熬过来了。
——今儿这一身为了显庄重,光是婚服就有十八层。再加上发髻、头冠,要是没有人左右扶着,她连走路都迈不开腿。
“给太孙殿下请安。”
一连串的请安声由远及近,元婠娘连忙放下汤碗和汤匙,起身去迎。
“给太孙请安。”
“诶,别多礼了。”
不等她弯下腰去,太孙就一把扶住,笑道,“你我夫妻,私底下随意就好。”
元婠娘眉眼一弯,歪头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妾可就放心的无礼了。”
太孙笑道:“孤恕你无罪。”
“来,殿下,小厨房送来了酸笋鸡丝汤,您也喝点儿,解解酒气。”元婠娘拉着他到桌边儿坐下,亲手给他盛了一碗,“这个倒是比我在家里喝的鸡汤要好。”
太孙一边接过来,一边说:“宫里用的不是普通的鸡,而是飞龙肉,里头加的料儿也多,自然得更好喝一些。”
元婠娘连忙又喝了两口,仔细品了品,说:“我也喝不出来加了什么,就知道好喝。”
“咱们做主子的,可不就是只管喝就是了。怎么做那是厨子的事。”
“太孙说的有理。来,吃块儿甜藕片吧,这个又脆又甜又爽口。”
太孙看了看桌上四五道甜口的点心,挑眉问道:“这都是你点的?”
“倒也不是。”元婠娘道,“我问了他们您的口味儿,发现和我的差不多,就让们按照您平日里吃的上了。”
她又指了指其中一道梨酥,说,“我不喜欢这种甜酥口的。”
太孙摇了摇头,把那梨酥拉到了自己面前,说:“日后你喜欢吃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莫要铺张。”
元婠娘抿唇一笑,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和太孙和睦相处了。
第344章 史鼐(八十三)
圣人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 就等着太孙成婚,日后可直接亲政,不被权臣拿捏左右。
如今,太孙婚事已毕, 圣人心里那一口气松懈了下来, 身体就迅速垮了下来。不过三五日, 一众御医便只有跪地请罪的本事了。
太孙伤心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却又不敢让圣人看出来,怕圣人走得不安心,只能强颜欢笑。
圣人靠在迎枕上, 有气无力地笑道:“行了, 行了, 你也别做出这副样子啦。朕活了这么大的年岁, 又一生享尽了权势富贵, 就是立时死了, 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皇祖父胡说什么呢?”太孙迅速擦去了眼角的泪渍, 嗔怪地说, “您还没有抱到重孙呢,什么死不死的?”
“真是个傻孩子。”圣人笑了笑, 不知想起来什么, 又叮嘱道, “你和你媳妇儿年纪都小, 可千万别急着要孩子。怎么着, 也得等到你媳妇儿十八了再说。”
他年轻的时候不知事, 夭折了好些孩子,还有好几个年纪小的妃嫔,在生产的时候难产, 一尸两命的。”
那时候,他多伤心呐,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儿女缘,怀疑他们徒家的江山,是不是要断在他这一代了?
这种痛苦,他自己已经受过了,自然不想再让孙子跟着受一遍。
“嗯,孙儿都记住了。”太孙吸了吸鼻子,连连点头,却终究没忍住,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这时,元婠娘带着宫娥进来了,宫娥手中端着的,正是圣人的汤药。
“殿下,圣人该用药了。”
太孙急忙举着袖子擦了擦眼泪,起身去接,“来,给我吧。”
元婠娘拿了银丝网罩在了白玉碗上,篦了一碗汤药出来,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太孙,“殿下小心。”
太孙接过来,对元婠娘道:“辛苦你了。”
元婠娘道:“代殿下尽孝,怎么会辛苦?”
太孙没再多言,回身坐回榻边,给圣人喂药。
他其实知道,因着妻子跟着他一起在圣人这里尽孝,让太子妃很是不满。
太子妃本就因圣人抱养走了太孙而心怀怨望,如今见自己看好的儿媳妇也不来自己这里奉承,反而同儿子一起,凑到圣人那里献殷勤。
她心里的不甘、不满甚至是怨愤,几乎要把她自己都撑爆了。
索性她还有些理智,只在自己殿里发泄,没有在外面露出分毫。
可是她却忘了,如今太孙才是真正的东宫之主,便是太孙从没有往太子妃那里安插过人手,也有的是人,抢着把太子妃的事情透漏给太孙。
太孙只觉得心冷。
——这满宫上下谁人不知,圣人也就是这段时日的事儿了。便是太子妃心里对圣人再怎么不满,难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能体谅一下一个将要离世的老人吗?
太孙从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母亲身边,先是跟着父亲,后又跟着圣人。
可以说,太孙和太子妃之间,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
就像太子妃很多时候,不满的是儿子和自己不亲,而不是自己不能时常见到儿子;太孙不满的是母亲从来不替自己考虑,而不是母子情分淡薄。
如今,太子妃在圣人病重之时,非但毫无悲色不说,反而对太孙夫妇病榻前尽孝不满。太孙心里本就淡薄的母子情,就更加淡薄了。
元婠娘看在眼里,淡淡地挑了挑纤秀的眉毛,心里对太子妃看低几分。
——明明自己的儿子已经是储君,她自己也很快就可以母凭子贵,做太后了,却不想着和儿子缓和关系,反而把儿子越推越远……
简直了!
元婠娘只觉得满满的都是槽点,让她想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吐起。
尽管她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虽然太子妃表达了对她的不满,她却没有在太孙面前委屈哭诉。非但如此,她还劝解太孙,“太子妃娘娘只是太想念殿下了,希望殿下能多陪陪她而已。殿下也要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
想念?
太孙冷笑一声,拍了拍毫不知情的妻子的手,柔声道:“娘娘的脾气一向如此,你不要往心里去。至于其他的,你也不要多管,免得平白遭难。”
元婠娘笑着点了点头,“我都听殿下的。”
见太孙面露疲惫之色,元婠娘急忙扶着他坐下,轻柔地给他揉按太-阳穴,却并没有劝他不要过多操劳,而是说:“殿下在前朝奔忙,又要照顾圣人,我也没什么大本事,只好替殿下照看好东宫,免除殿下的后顾之忧了。”
太孙长长地舒了口气,“辛苦你了。”
“我与殿下夫妻一体,谈什么辛苦不辛苦?”
元婠娘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有成算。
以圣人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那两个侧妃是不可能在圣人在世的时候进宫了。
虽然说天子守孝,以日易月,但那是为了方便新帝掌权。若是新帝当真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纳妃,肯定是要被天下人诟病的。
因而,连氏和赵氏进宫,至少也得是两年多以后。
近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她把握住机会,走进太孙的心里去,成为能和他风雨同舟的妻子了。
******
元春越发地沉默了。
自从她选秀落选之后,贾母和王氏就对她各种失望。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罪大恶极一般。
非但如此,就连一向以君子自居的父亲,在得知她落选之后,对她也是明显冷淡了不少。
还有嫂子李纨,先前对自己有多热情,如今对自己就有多冷漠。那种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轻蔑与嘲笑,让元春委屈的想哭。
宝玉倒是偷偷安慰她,但却并不敢在老祖宗和母亲面前替她说一句好话。
元春忍不住重新审视这个弟弟。
——只因着宝玉衔玉而诞,全家都把他当成凤凰蛋,认为他是个有大造化的。就连她,在教宝玉认字的时候,见他一点就透,举一反三,也认为他将来必然有出息。
可是,直到今天,元春才发现:宝玉固然聪慧灵秀,却连半点儿担当都没有。这样的人,就算书读得再多再好,日后又能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