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同人)[白玉堂]风吹衣(45)
丁濛之死,便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开封府所有人的面颊上,这一耳光打得人噤了声,平时在衙门里,谁人都吊着胆,不敢冒失提一嘴“鸿渐阁”,揭了各自的伤疤,怒火都只能在胸腔中暗自涌动。在这人人自危的气氛里,刚被封了六品校尉的四鼠也从卢方的宅中搬到了班房里歇息,日夜守着开封府,以防鸿渐阁再攻其不备。
白玉堂和陆采莼还留在卢方的别宅中。陆采莼平日最是活泼好讲话,如今也沉默了不少,碧桃常见她在院中拿丝帕擦拭佩刀鱼影,神情飘忽茫然,待把刀擦得锃亮,那丝帕也碎作了几片。碧桃在她身边盯着她手中的动作,常要出声提醒她,以防她神游时割到了手。
碧桃隐约知道是因为展昭夫人丁氏的死。她在展昭家中曾见识过丁氏的冷面孔,心里对她生不起叹惋之情,见得陆采莼如此失魂落魄,故心中不解,在花苑中撞见了白玉堂,便问他道:“五爷,俺瞧莼姊她精神不大好,俺有一次夜半里醒过来,听见莼姊在梦里哭,有时还说梦呓,吵醒了自己,也吵醒了俺。要不然就是见她眼睛睁着,一睁一夜,也不曾合眼。到底是出了甚么事?”
白玉堂闻言,脑中又浮现丁濛的死状,那凄烈的场面,他以往也很少见过。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且劝解劝解她。她看见了不好的东西,许是怕得厉害。”
碧桃似懂非懂,道:“那俺试试。”
待到她问陆采莼时,却听她道:“我一个曾在棺材里睡过一夜,从坟里爬出来的人,能怕甚么?五哥他净是胡说,你也不用担忧我。若是我夜里梦呓,吵到了你,咱们便分开来睡,反正四位哥哥都住进了开封府,宅中空得很。”
光阴走得很快,日晷上针影绕过一圈,渐渐化进夜色里。月挂飞檐,又是到了安定的时刻。银漏渐移,身边的小丫头又已经轻轻地打着鼾进入了黑甜乡,陆采莼却睁大了眼睛,盯着床顶的蚊帐。白影幢幢,像平林乱坟岗的烟雾。她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她就能看到丁濛笼罩淡薄青色的脸,和她死灰一样的眸子。她第一次见识死尸是在总角的年纪,死人的血从口鼻中流出来,淌进泥泞地里。那时她也是像如今这样,整晚整晚地睡不安稳。
忽然,窗棂被轻轻地叩响了。心砰地在胸腔里撞了一声,陆采莼惊得急促地吸了一口气,一手从枕中摸出佩刀鱼影来,探出头,去瞧窗户。窗外的月色澄明,人影映在窗纱上。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影子,是白玉堂。
窗外白玉堂压低了声音,问道:“六妹,你还醒着?”
陆采莼翻身下床,趿拉着布鞋,走近窗户。四周静得只剩蟋蟀的鸣叫,她把手覆在窗纱上,问道:“五哥这么晚来这里做甚么?”
白玉堂低声笑道:“听碧桃说你怕鬼怕得夜半惊醒,小爷这不是来帮你捉鬼了么?”
陆采莼知他是忧心自己,但也不禁轻哼一声,道:“捉鬼也没见五哥的仗势拉扯起来,要小妹帮五哥磨朱砂、画黄符么?”
白玉堂道:“你别贫嘴,快去睡。用不着担心甚么。”
陆采莼按捺住要和他你来我往地再斗两句嘴的心思,轻轻应了一声,道:“五哥也早些歇息。”言罢,便转身躺回榻上。头枕在瓷枕上,她攥了攥拳,闭上了眼睛。眼前又浮现平林里见的惨状。她努力地转开思绪,去想快意的事情。由于多日未曾睡安稳,困意很快覆盖了她。
再睁眼时,屋外的月光黯淡许些。陆采莼忽然想通了白玉堂要做甚么,他之前语焉不详地调笑,陆采莼一时半会没有会过意思来。想到了此处,她悄悄把碧桃搭在自己腹上的手臂挪了下去,翻起身,取出柜中的大氅,走上前拉开了隔扇。
探出头,望旁边一瞧,不出她所料,白玉堂搬了一把圈椅放在厢房的窗户下,右手握着佩刀,抱臂而坐,而他已头倚靠着窗棂,闭目似是睡了过去。见状,陆采莼苦笑着轻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抬手微微揉了揉眼睛。她双手怀抱着大氅,蹑手蹑脚地走近,抖开大氅,想要覆在他身上。在那一瞬,白玉堂霍然睁开了眼。
看见了陆采莼一脸惊愕无措,白玉堂嗤地笑出声,忽又正色问道:“仍是睡不着?”
陆采莼两手抻着大氅,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得僵着双手答他的话:“已睡了不少时候了,方才醒来。”
白玉堂盯她手里的大氅,问道:“你这氅衣举着不累么?”
陆采莼闻言,把手中大氅给他兜头盖下来,道:“不累——只是怕冻坏了五哥你!”
白玉堂扯住一路滑下去的氅衣,笑道:“这么恭敬,当真少见。”
陆采莼问道:“五哥你捉着鬼了么——要是没捉着,折腾了这一晚上,还是赶紧回房中休息罢!”
“没捉着鬼,听你的话回去睡觉,小爷岂不是很没有面子。”白玉堂轻笑一声,目光转向院中草木,道:“捉不着鬼,看看月亮也是好的。”
陆采莼拿他没有办法,便道:“五哥你且等着。”言罢,转身推门进了房中。不一会儿,她也搬了一把圈椅出来,与白玉堂并排地摆下了,身子一转,也坐下了。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对着院中月色树影。周遭阒寂,唯有虫鸣三两,藏在檐下草中。
坐了片刻,白玉堂先开口道:“不如挑个日子,先把碧桃送回家乡去罢。”
陆采莼思忖了一会儿,颔首道:“也是,不必让她随咱们耗在汴京。”末了,她转头问道:“丁姊姊的事可有头绪了么?包大人讲过能捉住鸿渐阁的人么?”
白玉堂摇首道:“包大人那边还没有传出消息。我最近也在江湖朋友那里打听过了,认识的人里亲眼目睹过鸿渐阁行事的人,一个也没有,关于他们的消息,便似空穴来风,只闻其影,不见其形。你师叔之前也猜测过,鸿渐阁的消息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就是要知会‘襄阳’一事。想来那些消息恐怕都是半真半假。开封府在明,鸿渐阁在暗,若他们不出差错,叫人见了他们的行踪,我们恐怕一时半会无有破敌之法。”
陆采莼道:“丁姊姊的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此事也是鸿渐阁的手笔,怎么半点蛛丝马迹也查不出来?”
白玉堂长叹一口气,道:“此回丁姊一案必不是一人独自所为。林子里由于附近多有人来围看,痕迹凌乱,已辨别不出有用的线索。而展熊飞那边仅是一只开了便会炸的匣子,周围的茶肆酒铺问遍了,只一个乞丐似乎有疑。但那个乞丐确是常在附近求乞的,他说当时是有一个小孩模样的人把匣子搁在了展熊飞身侧,搁下便跑远了。开封府许多人都曾依照乞丐的描说去寻那个小孩儿,最终也不曾找到。”
陆采莼沉吟片刻,又问道:“会炸开的匣子不是常见的,便未从这上面着手去查么?”
白玉堂道:“依展熊飞的说法,这匣子瞧上去不似中原之物,许是胡商从西域携过来的。胡商居无定所,常年迁徙往返东西两边,查问起来更是困难重重,更别说这只匣子先前已叫人削去了花纹,如今又炸成了碎片。”
陆采莼又问道:“五哥,你觉得此事与庞府的鬼面有无干系?我见过的武功高强、手段狠辣的,便是他一人了。”
白玉堂摇头道:“干系恐怕不大,毕竟城西人烟稀少,坟岗簇集,又兼之守卫不足,常是亡命之徒流窜的去处,丁姊和你在那里出事,不是偶然。不过你猜到他的头上,情有可原。可是庞家只是外戚,手无实权,上下也不过昏人庸子,用不着养鸿渐阁一众亡命之徒,更犯不着为一个无足轻重的阁徒得罪开封府。”
陆采莼听罢,再问不出话来。两人又静坐了半晌,白玉堂问道:“你近日可曾见过展熊飞?”
陆采莼摇了摇头,道:“我近来不曾见过他,但上街时遇见过以往服侍丁姊姊的娅嬛。她对我讲,展大哥白日便如往常一样去巡街,到了夜里,只独坐在厢房中喝闷酒,喝罢伏桌便睡,第二日又去巡街。想来精神也是不大好的。”
听了陆采莼这一番话,白玉堂也不知该讲甚么。陆采莼最后叹一声:“但愿早日将鸿渐阁的人捉拿归案。”
翌日,窗外微明,碧桃翻了个身,发觉榻上空荡荡,忙跳起身来,屋里寻陆采莼不到,便扯开隔扇要去外面唤她,谁知往外走了两步,目光朝旁侧一瞧,见的便是陆采莼抱着大氅蜷在圈椅上,头歪着倚在白玉堂的肩上,沉睡了过去。白玉堂本阖着眼,听得有脚步声,倏忽睁眼。他这一动,陆采莼也霎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