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同人)[白玉堂]风吹衣(44)
当时天色阴沉,秋风正紧,一方庭院,便只听得巨阙湛卢丁然的撞击之声,合着呼啸秋风,煞是好听。展昭抬眼望去,只见对面姑娘气力已不济,拧着一双柳叶长眉,眉底清亮的眼眸蓄满认真。她樱唇微张,轻轻喘着气,双颊染上秀艳的嫩红,却仍是死死支撑。西风袅袅,扬起她乌亮的长发。遍地黄叶飞舞,满目肃杀。
展昭心内蓦然一动,手中巨阙缠上湛卢。只听得他低叱一声:“撤剑!”丁濛手里的湛卢便被巨阙绕过来,展昭手一扬,湛卢便清光一闪,破风而去,钉入旁侧的树干。
对面的姑娘手中没了剑,顿时无措起来,不知握剑的手该放向何处。她微微闭了闭眼,神情有些凄惶,睁开眼时,眼底竟有水光潋滟。她怯生生地朝老夫人瞧去,见得老夫人面上并无愠色,才松了一口气,朝展昭福了福。
展昭拱手道:“承让了。”
丁濛转身去拔剑,展昭的目光便一直追随她娉婷的身影。百褶单裙,五色绫帕,弱柳扶风,她虽出手不留情面,却教人分外怜惜。
丁濛感到展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不由红霞晕颊。她不明晓他心内在想些什么,心下惴惴,拔剑便不敢使上十分气力。于是湛卢便顽强地钉在树干中,纹丝不动。丁濛更加窘迫。
展昭见状快步上前,丁濛急急收手。他握住剑柄,略一运气,湛卢便教他拔出,递还给她。丁濛接过剑,低下眉头,轻声道:“多谢。”便转身朝自己闺房的方向走去。
之后便是老夫人授意将丁濛嫁于展昭,展昭应诺。二哥丁兆慧进了丁濛闺房,将婚事说与妹妹听。丁濛认命般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待丁兆慧走出房间,她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毫无回旋余地。她并不是不愿嫁于展昭,只是这般明不由己的无力感,她尝得太多,已感厌烦凄楚。有言是:做人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展昭在丁家庄盘桓三日。第二日清晨,晨光熹微,因附近有这松江,晨雾朦胧,烟云缭绕。展昭独身一人出门沿江而行。轻薄雾气中,第见风帆沙鸟,翠树青山。江似白练,逶迤前行,近处一片芦花荡,飒飒秋风中雪白芦絮四处飞扬。
展昭信步而行。忽见不远处浮现出一个着着嫩绿衫子的人影,身形娉袅,似是女子。那人似乎也望见了他,立即止住了脚步,立在雾气中,没了动作。
展昭上前,那人影后退一步,却没有转身,似是迟疑不决。两人离得愈发近,雾气薄了起来,缓缓在两人之间流动。面前人的面容渐渐清晰,匀长的眉,清亮的眼,微微错愕的表情,正是丁濛。
“丁三小姐。”展昭朝她颔首。未婚夫妇本不该见面,但如今遇着了,难以避开,也只能迎上去打招呼。
“展大人。”丁濛垂下头,福了福。展昭瞥见她的手指绞在一起,似是紧张难安。
“不知小姐在这儿有何事?”
“闷……闷得慌,出来……逛逛。”丁濛实则是个极为腼腆的姑娘,这时见了展昭,顿时慌张起来,连说话也不顺溜。她生怕展昭误会她出来干什么不光彩的事儿,急着想解释,无奈语气急促,期期艾艾,仿佛欲盖弥彰。
展昭素来极会察言观色,便不再追问,只是道:“那展某送小姐回府,可好?”
“好……好。”丁濛暗骂自己没出息,连最简单的话都说不顺畅。
展昭负手走在前头,丁濛袖手跟在后头。耳畔是茫茫水声,簌簌叶声,眼前是飘飞的芦花,是展昭平日里穿着的青蓝色便服的衣裾。他腰间悬着的正是自己的原佩剑湛卢,而那柄巨阙,正在自己的闺房之中。丁濛不由耳根微烫。
“小姐可知道这附近有甚名胜么?”展昭觉得身后的女子也太沉闷了些,微妙的尴尬在缄默中蔓延,展昭出言打破这沉默。
“有……有罢,我不常出门……哥哥们应该知道得多些,他们连年在外奔走,见识了许多东西……展大人呵……”她的声音微弱下去,“我不知道,抱歉了。”
展昭在心里轻轻叹气,这样的女子真是他将要携手到老,相伴一世的妻么?他不敢想。
两人之间的沉默筑成一堵厚墙。
“展……展大人平时欢喜些什么东西?”她竟主动开口问询。
一丝欣慰喜悦缠绕上心头,展昭道:“琢磨武功,看看书罢。若是吃食……偏爱鱼羹。”
“呀,我会烹鱼!”言罢,丁濛只觉自己的语调太轻快了些,怕自己给他轻瞧,嫌她轻佻,于是她顿了顿,整理好心情,将语调放缓放柔,道,“因住在江边儿上,哥哥们三天两头提着鱼回来,我便跟着厨娘学了许些烹鱼的法子。”言下之意便是——待成婚后,她便可换着花样为他做鱼羹。
展昭嘴角不由挽起弧度,他微笑道:“松江里头有哪些鱼?”
“多得很,我光听厨娘说来,轻轻巧巧便能说上数十种……什么鲈鱼、草鱼、鲤鱼、鳜鱼、鳊鱼……”她兀自掰着指头数着,却听得展昭出声打断她:
“到了。”
抬眼望去,赫然便是丁府的牌匾。她住了口,愣愣地瞧着。手心全是津津冷汗,给凛冽霜晨的冷风一激,便冻得与冰坨无甚两样。脸上却是格外燥热。她抬起手,将手背贴到脸上,企图降温,以免脸红得过分,教人瞧出端倪。冰冷的手背靠上脸颊,她如释重负似地呼出一口气,白色暖雾在她眼前缭绕。
展昭回首时便瞧见她这幅模样,便温言问道:“怎么?小姐觉着应付展某很累么?”
“不……不。”丁濛飞快地将手拿下来,藏到身后,十指绞扭到一起,神情张皇地望着他。
展昭悔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伤人,便转过头去,迈步跨进丁家庄大门。
“展兄!”听得是丁兆兰的声音,“我们找得你好苦,还道你一大早就不辞而别了哩!”
“我只是出去散散步,给丁兄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展昭拱手道。
“没事儿……咦,妹妹,你怎跟在展大人身后?”丁兆兰这才发觉丁濛藏在展昭身后,一副愁苦的模样,“你这副样子作甚?”
“没……没甚,我只是散心时遇着展大人了。”丁濛盯着裙摆,嗫嚅道。
“快快进来。”丁兆兰招呼二人,自己在前方带路。
方行几步,便见面前展昭回过身来,阳光刺透雾气,晕染他鸦青的鬓发,勾勒出他峻拔的身姿,煞是清雅夺人。
丁濛驻足,听他有何话语。
只听他缓缓道:“小姐以后在展某跟前,不必如此拘束,随性便好。”
闻得此言,丁濛眼眶一热,水泽在眼底泛滥。这世上如此多的身不由己,如此多的命付他人,在这一句话面前,顷刻烟消云散。
他是能将她带出囚笼的人,是日后山高水远交付一生的人,是她的良人。
四、剑尘散
展昭听着丁濛将往事娓娓道来,直到她用细如蚊吟的声音道出那句“我的良人”时,不由心底一惊——原来她是这般想他的么?与她成婚后,他连年奔波,常过家门而无法入,留得她一人困在这窄窄厢房中消磨光阴,令她从一个囚笼来到另一个囚笼,始终不得自由。
“是我对不住你。”展昭抚着她柔顺的发,轻声道。
丁濛摇摇头,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中,不吭一声。
身上的衣裳渐渐干了,丁濛闷声道:“我给你做鱼羹去。”
“不急,”展昭握住她抽离的手,道,“待天气转暖和了,我带你去扬州看看罢。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杭州也是极漂亮的地儿。给包大人告个假,我们出去逛逛?”
“真的?”丁濛惊喜地抬头望他 ,眼底星点点尽是光芒,“不耽搁正经事儿?”
“我在外头奔波许多年,也该寻个时候休整休整,你也莫要太闷才好。”展昭微笑道。
“嗯。”她低低应着,明眸流转,光彩照人。
屋外依然是北风呼啸,大雪纷扬,屋内却熏香缭绕,暖意袭人。暖得人心都融化成水。
墙上巨阙湛卢双双悬着,湛亮的剑锋尽收敛在剑鞘内,沉静安好,一如往昔。
第三十一章
这两天,开封府愁云惨淡,昔日罢了公堂便说笑声不绝的班房,如今也无人笑闹了,连衙门边的茶肆,惯常接待开封府的公人的,这也不见来甚么人了。博士整日都在门口望,闲时与人侃天,也从街坊邻居那里听说了一些流言,说是开封府里的展护卫死了妻子,是仇人上门寻仇,下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