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20)
“皇后娘娘又为何与我说这些呢?”
“因为现在的我,这样想,若是当年我没有怀他十月,今日,我做这件事情,是否会好受一点。”
“皇后娘娘,您又想要做什么?”
“啊,本以为这么多年的磨难,已经是铁石心肠,本宫竟还是不忍心呢。毕竟,连他仅有的,本宫也要夺走。当然是亲口告诉他,他多了一个妹妹。长康啊,你想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呢?”
我沉默了,我想。
于是她唤来宦官,宦官呈上一碗绿铜水。呵,精明如她,果然每从她那里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皇后道,“本宫允你见清王,但不可触碰清王,亦不可与之话。”
我点点头,将铜水一饮而尽,继而略微头疼,头晕,浑身乏力,我张口,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满意道,“女人的语言,是最能蛊惑人心的,我怕你说的任何一个字,都让他心疼,都让他有更大的能量来反抗我。所以长康,我不得不谨慎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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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王在幔帐下轻轻咳嗽。
皇后道,“清王封了镇西王,又得了封地,今日又加封了新帝姬,长康公主,不日她便前往西北和亲,可谓喜上加喜。鹤儿,来见过你义妹。”
“与其说是和亲,不如说是送嫁妆,此等丧权辱国,这悲惨的义妹是谁,不见也罢。”
“哦?皇儿,若是不见,此生便不会见了哦,当真不见?”
赵淮鹤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沉默。
皇后一笑,“宣长康公主。”
我从镂空雕鹤的檀木屏风后步出。华丽的衣着饰物披了我一身,叮铃作响。
清王见是我,瞪大双眼,怒从帷幔中出,“天大的讽刺!这是什么长康公主!她是我明媒正娶的清王妃!本王是病了,本王没瞎。皇后,当初让我娶她的人是你,如今让别人娶她的,也是你,好一个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一国之母!”
像是预料到了,皇后举起手中一张薄纸,“她已经不是清王妃了,皇儿健忘,早已写了放妻书,却不记得了么?”
“这不过是我夫妻二人的龃龉,我不认,她也不认,如何作数?皇后先是强令我二人为夫妻,又是强拆我二人为兄妹,手段之歹毒,为天理所不容!”
“皇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写了放妻书,那便是和离。于情,你写了放妻书,恩断义绝;于理,殷梨贵为柱国公嫡女,加封长康公主,是幽州王点名要娶的和亲王妃,结两国只邦好,求百年边境安宁,名正言顺,普天同庆!”
清王剧烈地咳起来,我早已泪流满面,而无法向他挪动半步。
突然,他跪倒在地上,乞求道,“孩儿自知姻缘皆有命数,身不由己,然,孩儿愿以性命,换,殷梨嫁她想嫁之人。”
不,赵淮鹤,我不要你这样卑微地求这个恶魔,我不要你这样。泪浸湿了我的衣领,而我发不出半声呜咽……
“皇儿啊,你我的命,即便是加起来,都不值这件婚事,更何况,你忘了,你的命,只剩下半条了。”皇后缓缓走近清王抚摸着他的脸说道。我不敢相信,这竟是一个亲生母亲对儿子苦苦哀求做出的回答。
“呸!”
突然,清王竟向皇后的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宦官们大惊,这可是痨病者的唾液,极易感染,犹如皇后被毒蛇咬到一般惊慌,正要一群冲上去!皇后淡定地手掌一举,制止了他们。
她狰狞地笑,“鹤儿啊,把朝堂留给你太子哥哥,去西北吧,听闻西北风光秀丽,为娘和你一起去。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不曾陪在你身边尽母亲的本分,现在好了,余生,为娘都陪着你。”说罢,犹如强忍了许久一般,皇后一阵歇斯底里地咳嗽,咳红了半张金丝牡丹手帕。
清王惊恐一把夺过皇后的手帕,“是你!你早就得了痨病,太子拿的手帕是你的!他用你咳血的手帕来感染我!可我是你十月怀胎剩下的孩子啊……”
皇后笑,嘴上残余的鲜血如妖异吃人的魔鬼,对清王如怜爱状,“是啊,二十四年来,为娘负了你,为娘无能,只顾得了一个儿子。只要你答应不再阻碍你哥哥,从今后,为娘补偿你,为娘陪着你生,陪着你死。”
皇后已经疯魔,清王崩溃,他决绝地从地上直身,紧紧拽着手中牡丹手帕,“你给我的恩情仅有一命,你又夺了我一命,从今后,你我母子恩断义绝,两不相欠,生生世世,永不相见。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我都希望,我再不是你的儿子。”
皇后大悲,瘫倒在地,悲鸣啼血。这个最可恶的当权者发出了如失去雏儿的雌鸟一般最悲惨的哭叫。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路过我身旁,顿了顿,“别怕,等我。”
迎亲
幽州王派来迎亲的,被称为“千马队”,由一千名骁勇善战的辽国人身骑高大的宝马拉着华丽的空马车而来。一则,故作排场,二则,为了接纳数额庞大的“嫁妆”。
“迎亲彩轿停在汴梁城外,届时,需得皇宫送亲队将您送至城门之外,方可入轿。”广嬷嬷对我道。
“怎会有如此古怪的迎亲之礼?既然派了迎亲彩轿,又为何停在城门之外?”
她又道,“只是这彩轿太过庞大华丽,需得十二名轿夫抬起,汴梁城门实在无法通过,于是便停在城门外,等皇宫的小轿子将公主送到城外,再进入大轿子。”
“呵,幽州王好气派啊,只是这样大的轿子,是如何进出幽州城门的呢?”
“王妃未曾听说么?”广嬷嬷俯首,“汴梁都传遍了,幽州王倾上下之力,大宴四方,典礼前所未有的隆重华丽,为使得彩轿通过,将幽州城门给拆了。并且千里迢迢派来了千马队,看来,幽州王对您是极好的。即便是改嫁,王妃也不必忧愁今后的日子。”
我笑笑,没有反驳她。
皇宫与汴梁城对于声势浩大的“千马队”却是万人空巷,如丧考批,众人沉默着将我目送上轿,目送出城,仿佛一场国殇。
而我,自始至终没有肯患上幽州王送来的嫁衣,浑身皓白,而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人苛责我,哪怕是最看重礼数的广嬷嬷也没有勉强我。
在彩轿的一方天地之中,离开了从未离开的汴梁,出了关,到了沙漠,马队暂歇,小桃儿让我下来歇息,看看风景。
我见到了茫茫荒漠与和亲使周臣。
我竟笑了,“是你。”
“正是在下,奉皇后之名,领大宋送亲队护送王妃前往幽州。”
“真是讽刺啊。”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清王府,彼时,他们汴梁四君子谈笑风生,弃笔从戎,慷慨直言,解囊援军,以卫家国,而今,要护送兄嫂与大量赔款往敌国和亲。
“是微臣向皇后请命的,皇后欣然应允……也只怕,除了微臣,没有人肯做这恶人了吧。”
“大夫这又是为何?”
“哦,只有一事,微臣需向王妃当面说明。”
“何事?”“自从见到王妃的第一眼开始,微臣斗胆心生爱慕,夜不能寐,为王妃作画,’殷梨破琴图’,画一夜既成,之后,微臣如着魔一般盯着这画,不食不眠,微臣自觉,若长此以往,如何使得,于是微臣狠心将画变卖。谁知,卖了画之后,微臣再夜不能寐,满脑子都是王妃,于是微臣再次作画,’殷梨破琴图二’,又如第一次一样,微臣着魔地盯着这副画,不食不眠,再变卖……如此’殷梨破琴图三、四、五……’由此而生,微臣确是发了一笔,小财。”
“嗯……大夫此时提及这个,是,要表白?还是谢本宫助你发财?”
“王妃,看到那沙漠了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沙漠之大,无边无际。如果王妃要逃婚,微臣,会带你走。”
我笑了,“谢过大夫好意,殷梨不走。我相信沙漠很大,但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他也笑,“我见你第一眼,便知你和寻常女子不同。后想起,你为将侯世家嫡女,骨中自有坚韧的傲气,为常人不可撼。”
“大夫过奖了,殷梨虽身在将门,却因叔父之故,自小不得碰刀枪骑射,虽有战国之心,而困于软弱之躯。想起,小时候,大师所预言,’精忠报国’,现如今,屈辱和亲叛国之徒,也只是辜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