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他情深似海(16)
或许一直是弯的?
近几日无雨,不过天一直阴沉着,堆积着一层又一层不见天日的黑云,它在酝酿一场风暴,在它来临之前,必须解决离江水患,否则积水汇聚,又是一场灾难。
从锦州紧急调遣的人也只在千余左右,亦不敢大肆行动,人多眼杂,万一传达景鸿帝耳朵里,自然会多心。
为何骆玄策能调动锦州人?一旦有心人往图谋不轨上引导,事情必定一发不可收拾。
镇北军与皇城军兵分两路,半数人在一天之内抵达断崖口,分批开凿石壁,半数留在离江堤坝搬运木料沙袋,来来回回,不过一天就堆积起一座小山,甚至搭建起木桥,只待上游破开崖壁,江水右引,再一鼓作气填筑大坝。
如此,就能彻底断了流入西城的洪水。
宁祺原本被骆玄策勒令留在山上,但宁祺瞒着他悄悄过江之后,许是怕了,不敢再将人单独放着。
宁祺在害怕,他知道,但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入夜时抓着他不放,夜里也睡不安稳,总有噩梦侵扰,夜晚惊醒时会拉着他说许多话,骆玄策瞧得清楚,宁祺根本就没有彻底清醒。
这是魇在梦里了。
他絮絮叨叨叮嘱自己不要淋雨,有日头正好,被子该翻晒一下,也有院子里的桃花开了,记得酿一壶酒……
骆玄策越听越觉怪异,只因现下连日阴沉,没有院子,更没有桃花,而他,也根本不会酿酒,可宁祺又真真切切喊着他的名字。
好像得不到任何回应,就是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也不在乎梦里的骆玄策会不会回应。
直觉告诉他,宁祺性情大变与这个梦脱不了干系。
但他没有问,他等着宁祺亲自开口的那一天,他有足够长的时间去等宁祺敞开心扉。
又是夜,骆玄策哄了宁祺睡着之后,听着枕边人的浅浅呼吸,愁眉难展。白日里火器已经秘密押送到山上,骆玄策亲自去检查了一番,无恙之后遣了高手镇在旁边,只待明日寻到适宜位置,埋入便可震开断崖,让离江水改道。
但事实并不如想象中一般容易,那处断崖极为凶险,要使用火器,就必须有人去引火,但其中凶险不可估量,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也不为过。
暗夜里看不清宁祺的脸,只有隐约的轮廓,骆玄策紧紧盯着,最后落寞闭上眼睛,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枕边原本清浅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骆玄策猛地睁开眼睛,宁祺低哑的嘶吼着,手指攥紧了被褥,他在恐惧,在害怕,在黑夜里崩溃着。
骆玄策试着喊了几声,却没能将人从梦中带出来,最后只能搂着人轻轻拍着,柔声唤着宁祺。
不知过了多久,让人心碎的声音才渐渐隐去,骆玄策低头就见宁祺睁着眼睛,沉默不语,他醒了。
“做噩梦了?”
宁祺嗅嗅骆玄策的气息,在他怀里寻了个姿势,才低低嗯了声。
“梦到什么了。”骆玄策拍着他,他倾尽所有温柔,只为怀中一人。
沉默半晌,宁祺才道:“梦到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染红了衣裳,我叫你,你不应。”
骆玄策心沉了沉。
“明日,你是不是要自己去引火。”没有反问,是肯定,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思。上辈子,他揣摩景鸿帝旨意,揣摩敌对人的想法,揣摩每个对骆向端有威胁的人,但独独猜不透骆玄策的弱点是什么。
后来清楚了,骆玄策的弱点,是他宁祺。
但他却失去了资格。
这辈子,他毫不费力就能知道这男人在想些什么。
他感到搂着自己的身躯僵了一瞬,头顶传来他的回应:“嗯。”
宁祺抱紧了一分:“非去不可吗?连我也阻止不了吗?”
“宁祺……”
“我知道,我就是……害怕。”怕上辈子他未曾经历过的,怕骆玄策受伤留下病根,那样好疼的,他眼睁睁看过骆玄策那么能忍的人,病发时双眸泛红,咬破了唇。
他失去所有,天地间孤身一人的时候,只有骆玄策。
他太害怕失去骆玄策了。
那样的话,世间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边关比这凶险多了。”骆玄策提了提怀中人,直到视线相对,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刚去的时候,我每日都想着逃跑,边关太苦了,哪怕我从小吃着苦长大,也还觉得苦。后来又觉得,既然来了,就要闯出自己的天地,让我曾经害怕的,全都跪在脚下匍匐,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只要能护住在意的人,那便足够了。”
宁祺听得认真,也心疼。
那都是他不曾参与过的生活,如果听一听,是不是能更近一步?
“有一回,我判断失误,被敌军围困在千重山里,那里瘴气笼罩,蛇虫鼠蚁遍布,野兽横行。他们以为能将我困死在里面,可我出来了,带着我方将士反包围了他们,将他们赶入千重山,也让他们尝尝那滋味。”骆玄策轻笑出声,“还有一回,漠北正赶上风沙暴,将人都卷到了天上去,那一次损失了不少人,而我也迷了路,在大漠里走了五天五夜,你看,我还是走出来了。”
“所以,不要担心,我有必须要活下去的信念,我不会有事。”
说了那么多,大概只为了最后一个承诺。
可宁祺知道,一切远没有骆玄策随意出口那般轻松,这背后埋葬了无数血肉,无数苦难的过往,才练就出一个令北境闻风丧胆的大元帅。
“说话,宁祺。”
“你那么拼命,为了什么?”
骆玄策轻笑,颠了颠宁祺,将人完全搂进怀里,抵着额头道:“可不就是这个经常做噩梦还爱哭的娇气包吗。”
宁祺磨牙:“谁爱哭了?”
骆玄策应了声:“我,是我。”
“别受伤。”失去你,宁祺会疯掉的。
躲在暗处的人似乎还未行动,宁祺有些不确定起来,陌阁的人没有发现可疑之人,是他们藏得太好,还是未到出手时,亦或者,上辈子本就是意外?
思来想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而双目紧闭的骆玄策却徒然睁眼,下了榻,俯身印下一吻,掖好被角走出了营帐。
宁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身边的凉意昭示了主人早已离去多时。
只稍稍一想便能明白,这是骆玄策的手笔,那个男人,也怕自己心软。
蓦地,天地间一阵动荡,隔了三息,震耳欲聋的声音轰鸣而来,让人心底一颤。宁祺连忙掀了营帐出去,远远眺望断崖,只见江水四溅,巨石乱飞,再下一瞬,那道悬崖被江水冲塌而去。
汹涌江水比脱缰野马还要狂野,毫无顾忌的冲向未知之地,随之而来的是水流从高处落地的声音,水流过处,山崩林毁,撼动天地的恐怖力量在眼前真实上演。
宁祺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猩红顺着指缝滴落。
宁祺失魂落魄的往山下去,陌十七不知打哪回来,静静跟在宁祺身边,一路下了山,又找来一艘渔船渡了江。
宁祺抵达的时候,镇北军似乎在内讧。
一人长得有些粗犷,声音也嘹亮:“你们到底是干么吃的?怎么能让大帅涉险去引火器?啊?大帅要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林穆神色沉重:“杨副将,这是大帅的意思。”
宁祺从他们沉重的气氛中就知道,骆玄策,出事了。
见到林穆,宁祺忙上前去问:“林先生,骆玄策他……怎么样了?”
对于宁祺的出现,林穆和杨副将都有些震惊,昨夜骆玄策找他的时候,说要让宁祺睡一整天,没想到这才中午,人就醒了,还追到了这里。
而杨副将,是惊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竟敢直呼玄王名讳。
林穆隐瞒无望,只得将事实原委细细道来。
他们原定午时引燃火器,为此,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连撤退之路都计划好了,没想到,在骆玄策独身去引燃的时候,发生了变故,一群黑衣人乘其不备,发了冷箭,箭头数多,不注意就中了招,但先前的计划中,大军皆退守山顶,距离太过遥远,来不及过去增援。
骆玄策与人缠斗,以负伤之身摆脱暗杀之后,引燃了火器,只是此前准备好的退路中,却未见骆玄策出来。
众人皆道是火器威力太大,伤了骆玄策,如今洪水过境,怕是难以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