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来娇+番外(31)
乐游脸上血色瞬时褪得干干净净:“你说清楚。”
“督公被大皇子罚跪在礼部。礼部两个单子前后不一样,督公亲自去了一趟,正巧大皇子在,说督公对他不敬,罚督公在人来人往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他还让侍卫念前朝宦官乱政的事。”
“现在督公在哪儿?”
“您别急。已经进宫了,圣人宣督公才知道这事,当时圣人脸都气白了。”
乐游也是脸都气白了,手抖了半天才停下,“督公以前和大皇子有什么过节?”
“没什么大过节,只是大皇子殿下最目下无尘,跟文臣说话笑着,跟武将说完话要漱口,看见小的们就要洗眼睛,是天底下最最主子的主子,顶顶瞧不起宦官。督公为圣人办事,铁面无私难免得罪人,大皇子信了那起子小人的话,一来二去就记恨上了。”
大皇子外家是清流,亲近文臣,自然就痛恨宦官,处置宁原道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乐游心里发冷,宦官从来是皇帝的奴才,连当日刘瑾魏忠贤之辈也是顺着皇帝的意思做事,皇帝一个不满意说死就死了。皇帝犯错,朝廷贪腐,破家灭国的责任怎么不是推到女人就是宦官身上呢?宁原道那么骄傲的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一个时辰。乐游恨得咬牙切齿,她从不认为自己是闺阁弱质,但此时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许是安慰宁原道委屈,圣人让他回家住一宿。乐游伺候他洗脚热敷膝盖,他身上冷白,衬得两团淤青十分刺目,乐游看着眼泪都滴进盆里了。宁原道倒是没事儿人一样,不以为意哂笑,“当奴才的,膝盖哪儿有那么金贵。”只是当晚在书房写了两个时辰的大字,乐游在旁边洗笔磨墨,大气儿也不敢出,后来来人说诏狱出事,宁原道又深夜出去了。
鲜红大氅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中,乐游靠在岁寒三友的引枕上久久不能入睡。她看着落地灯罩上的美人图出神,宁原道没有家族庇佑,今日位高权重全靠皇帝的信任,但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谁能保证皇帝能一直信任他呢?他日山陵崩,宁原道逃不过清算,难道真的要殉了皇帝吗?乐游潜意识里一直逃避这些问题,时至今日,不能不想了,她打定主意万寿节之后和宁原道好好谈谈。
至于大皇子,乐游嘲讽地笑出声,有眼睛的都知道他犯了大忌。仁孝二字重若千钧,就算平常士绅人家也没有儿子教训老子亲信的道理,这和打老子脸有什么区别。大皇子不是蠢人,只是这些日子趋奉的人太多,飘飘然不知东南西北,他真以为太子的位置是囊中之物。
果然,万寿节当天,“闭门读书”的二皇子作的一首祝寿诗得了圣人夸奖,当场就得了一株南海红珊瑚赏赐。而没过几日,圣人就在朝堂用铸孔子金像劳民伤财的由头申斥大皇子一通,给他好大一个没脸,这是后话不提。
却说乐游正和翠带一起分线配颜色,冷不丁问一句:“你说,大皇子与一干文人交游,是不是常去些歌舞烟花之地呢?”
乐游前世看书又多又杂,知道古代文人交游不只是诗词相和,风雅嘛,自然要红袖添香朱颜捧墨,她不信府中有七八个妾侍的大皇子能经得住诱惑。官员□□是大罪,不然当年朱熹就不会让人用酷刑逼官伎攀诬政敌了。大皇子虽然天潢贵胄,但平日里一直以儒道正统自诩,倘若让人知道眠花宿柳,大概也不是多轻松的事。
翠带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心惊,手下的线分的慢了,“夫人,这些奴婢也不懂。”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了,你是头一个被督公放到我身边的,不用藏着掖着。这要从长计议才是,就算有首尾,估计大皇子也藏得紧。”她得想办法悄悄找出来。
然而没等乐游从长计议,京城就传开了好故事。萦玉阁的清倌人带着大皇子的荷包挺着肚子找上门去,求大皇子妃给个容身之所,据说看着比大皇子妃肚子还大些,这种事情向来是百姓津津乐道,青楼女子飞上枝头变凤凰,多大的阶层跨越啊。一时连圣人在紫禁城里都听说了,把儿子叫到书房骂了个狗血淋头,外头花红柳绿正常,但是让个风尘女子留种太不像话。大皇子弄得灰头土脸蔫头耷脑嘴边长了两个火泡,要是皇长孙真从一个清倌人肚子里爬出来,他就真成笑话了。这件事背后是二皇子操纵,不然消息根本传不了这么快。兄弟俩彻底撕破脸皮,小时候一块看蚂蚁搬家的情分就此荡然无存,斗的乌眼鸡一般。
整件事里的最大赢家是萦玉阁,本就是风流地界,这下彻底成为京都魁首,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蹭了个热搜。毕竟天潢贵胄都光顾过此地,商贾仕子更是要去感受感受,鸨母月底算账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
往事
世人悲欢不相通,忧喜难两共。不管皇家如何鸡飞狗跳糟心,乐游只管神清气爽地过日子。好大一个万寿节终于过去,督公传消息今晚回家。她从上午得着信儿就拉着丫鬟开始折腾,挑衣裳捡首饰,中午吃完饭泡玫瑰花浴,香露花汁子一通不要钱似的保养,头发也是用茉莉花熏了。午后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养精神,起来之后梳头画眉,忙得不亦乐乎。
“夫人这般美,真是神仙一样呢!”玉带巧手将金累丝点翠嵌宝碟赶牡丹步摇绾在朝云近香髻上,终于大功告成。
“夫人该多多打扮才是,平日里也太简素些。”翠带跟着附和。
乐游不以为意,“梳个头就要小半个时辰,太麻烦了。再说天天拾掇紧紧绷绷的,督公又不在家。”
正说着话,犀带拿着封笺进来了,“夫人,长平侯府的二少夫人给您送了帖子,邀您赏兰花,您看?”
“还是老规矩回了吧。”这位二少夫人姓孙,是安平侯府出来的姑娘。大皇子先罚了督公,如今他和赵琦争得不可开交,想必是安平侯要为外孙擦屁股。
犀带领命去了。
“奴婢看京城里夫人都爱什么斗茶会赏花会的,您却不喜欢这些。您要是去了,一定把她们都压下去了。”玉带真是觉得夫人这样美的容貌窝在一处小院子简直明珠蒙尘。要是愿意出几回门,京城这美人那美人都没脸瞎嘚瑟了。
乐游没说什么,她是宁原道的妻子,那些高门贵女并她们夫家心里是看不起督公的,她何必巴巴凑上去给人送好处。再说了,督公是皇帝一个人的刀,是四面不靠的孤臣,如果自己和谁交往多了,不一定会被借题发挥成什么样子。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
“你哪里懂得,”翠带故意挤眼睛打趣她,“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夫人只为了督公才肯打扮呢。”
被大喇喇地点破心思,乐游脸上发红,打发翠带,“去去去,前头问问督公到哪儿了?”
翠带忍着笑退出去,玉带也把东西收回螺钿拣妆里。
看着铜镜里的人,乐游渐渐笑不出来,一时竟有些认不出这张面孔。朝霞明珠般的好颜色,宁原道最喜欢的弓形柳叶眉,湘妃色织金绣缠枝牡丹的褙子里是素纱襦裙,连肚兜都是那件真紫色绣牡丹的。女为悦己者容本没有错,但自己如今一举一动都是围着宁原道围着宁府打转儿,咸阳斋生意虽好却没太上心过,每日主持中馈做针线看书,给宁镇讲故事,教丫鬟们习字。前世少失怙恃,她一直奉行独立女性准则,如今却要当一辈子菟丝花,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没有自己的事业,只能仰仗男人活着,假如有朝一日宁原道变心,她连条后路都没有。
“后院夫人们,平日都做些什么呢?”乐游问镜子里的人,看她微微蹙起眉头。
她知道,高门大户的夫人们要早上伺候丈夫起身,要给婆婆请安伺候用饭,要整日跟在婆婆身边趋奉,要和妯娌明争暗斗,要管理小妾,要为丈夫打点亲眷往来。
啊,还要想办法生儿子,生多多的儿子。
我就是闲的,好日子过多了净瞎想,乐游自嘲地笑笑,拿起本词集看,有意无意地忽略心里一丝不舒服。
等廊下的羊角灯依次点亮,给朱漆栏杆镀上柔和光晕,乐游终于见着清减许多眍双眼的宁原道,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她顿时觉得花这么长时间打扮太值了。
福身行礼,宁原道没等她起身就将人一把拽进内室,还带着满身风尘就压她在炕上先啃咬一通解渴。不多时,宁原道仍旧衣冠楚楚,乐游却已经深陷一片绮罗凌乱。大红披风垂到她光裸的大腿上,引起一阵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