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21)

少年被惊得目瞪口呆：“你这是……将我的灵慧之魄移入你识海了？”

少女娇羞一笑：“怎样，这生辰礼物天哥是否欢喜？”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那少年惊奇不已，想要解了疑惑。

“此物紫贝所造，可识血中灵力，盛生灵之魄。若将鲜血注入，还可搭建灵能之桥，沟通真元。以后天哥突破之际，将灵魄寄于我识海之内，必能助你一臂之力。”少女认真解答，神情雀跃。

“‘互为灵器’？夫人果真大才盘盘。”少年竖了拇指。

“还你！”少女娇羞一笑：“说是送你礼物，哪能先拿你把柄。”她一边施诀将灵魄移回剑柄灵石，一边低头哂笑：“夫君颖悟绝伦，便有错处，搓板也够用了。”

“……”

熟悉的迷雾袭来，我被阻在了白色的混沌中，只好独自去寻迷雾边缘。此时水珠落下，我抬起头，落雨了。

落雨了，雨珠在水面上轻溅开来。我爬上岸，匆匆擦了身子躲进屋里，仰躺在雕花大床上，试图捋清脑中纷繁杂乱的思绪。

竟有如此灵器？

若真有，如今身在何处？

当初在《无渊》中留下的残识的，是灵器的主人吗？

还是说，这仅仅只是我荒谬的梦魇？

第十三章

踌躇半晌，我敲开了莫泠儿的门。

敲门之前我从窗口经过，见她正倚在软塌之上看一本民间心法，眉头微微蹙着，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嘴角上翘，时而紧抿双唇。轻纱薄幔，塌边檀香静静萦绕，一枝野菊插在鹅颈白瓷瓶里，阳光落下，枝条的阴影落于她翡色的纱裙之上，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我驻足许久，不想破坏这如画的美色，最后被枝头的雀鸟啄了脖子，只好狼狈上前，生怕保不住自己的双眼。

见我来寻，莫泠儿也颇为意外。她拉开门，侧身请我入内，又亲自奉了茶水，一切所为礼貌生疏。

“若我说世间真有灵器可将生灵之魄移入他人他物，你信也不信？”我单刀直入，并无半点拐弯抹角。

“此话怎讲？”她沉默许久，突然出声问我。

“我曾阅读山中日志，似乎曾有这么件灵器，可盛灵魄，搭灵能之桥，只是经时日久，如何达成不能确定。”我不敢说出事实，怕她以为我疯魔。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莫泠儿起身走到窗前，抬起右手抚了抚栖在窗台的雀鸟，而后笃定地给了我答案。

我没来由的信任她，她说没有，那必定就没有。我正腹诽自己天真到将梦境当成现实，她却转过头看向我：“不过……”她抿了抿嘴，半句话又吞了回去。

“不过？”她半真半假的话说得我糊涂，虽明白不该问的话，不如一直藏在心里，我却仍然难掩好奇。

“没什么。”她低下头，道：“以后再说吧。”

我突然觉得莫泠儿有些像静池中的锦鲤，初见时不即不离，投喂后日亲日近，一旦高兴了，也许还浮上水面给我吐个泡泡，但只要你露出想要将它带回屋里养着的心思，它就立刻变回那个冷静持重的样子，缩回水池里再不探头。

挺烦的。

屋内寂静无声，再留下不免尴尬，我懊恼的抓了一把头发找了借口出门，恰巧在门外转角处遇上了端着点心的小桃，我朝她勾勾手让她附耳过来，小声问出了困扰我已久的问题：“你家小姐……有心上人吗？”我充满好奇，却又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言辞间踌躇徘徊，以致吞吞吐吐。

“啊？”小桃被我一句话惊得直了眼：“没有吧！小姐沉迷修炼，在缥缈宫甚少与外人接触，连朋友都很少呢。倒是下山以后性子开朗了不少，说起来公子倒是功不可没！”

“是吗？”，我疑惑道。心中暗忖，她这算是“开朗不少”？

不过疑惑归疑惑，小桃的话还是让我兴奋怡悦难以自抑，以至五音不全的高亢歌声在院中久久萦绕，将久居的鸟儿都惊得飞远了去。

山中修整几日，天道宗热情以待，一应所需准备周全。黄宇燃常带着莫泠儿来找我，然后邀约众人去往凌波谷的藏书之处，青仪和灰疏搬了厚厚日志典籍和札记日夜研究，希望能让接下来冥界之旅稍稍顺利。祝湛则对医魂之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干脆带着阿戎住进了凌波谷，竟短短几日就做了白慕苓的关门弟子。只有我自幼懒惰，一见书籍便意兴阑珊，每日寻了借口遁去饮酒，徒留那几人挑灯夜读。

冥界以三条魂道分别与下修界、人界、上修界交通。真元陨落之时，三魂各行其道终归冥界，蕴养魂塔之中，魂官断命清算因果，散逸七魄便追寻生魂而去，忘了前尘，再入轮回，以为来世。但世间万事皆难完美，一旦三魂有损，残魂湮灭世间没了来世，零碎生魄将游离魂道，无法感召。故上古之时，女娲悲怜这些散逸生魄，以五彩晶石炼出食魄灵兽，捡拾残碎交予魂官，捏出缺魂生物，为天道慈悲，也为人间添些玩物。

下修界魂道位于无极之地，沿着燕霞山脚向北行，出翡岭，在郎溪山脉与燕霞山脉之间，便藏着无极之地的入口。前有世家结盟千头万绪，后有夺魄之灾久无实据，加上山中事务繁多，黄道存在破开禁制送莫泠儿和我一行五人进入那入口之后，便掉转车马急急折返。待听到耳畔覆灵之气传来一句：“各位珍重”，再抬头，那瘦削身影早已匆匆隐入了群山之中。

石林高耸入云，形似尖椎，因灵气稀乏，山石呈现墨黑之色。魂道入口位于石林正中，银白屏障满铺巨型石门之内，甫一望去，似是粼粼水面纵立所成，内外景致别无二致，伸手轻触，涟漪渐开。

我与青仪对视一眼，而后携手抬步进入，混杂气流轻抚身躯，只一步，我便站在了魂道之上。

周遭一切都是红的，赤色土地之上披覆猩红天幕，绛紫云层点缀其中，连透出的日光都难掩血腥之气。晴空霹雳不断，劈中山石，便齐齐削下一片来，十余丈宽的赤色河流不知源自何处，赤红波涛翻滚，清透通明，只是河面竟氤着殷红薄雾，伸手捞之温热，像极了刚刚喷出，且并未干涸的鲜血。

冥界鬼修疏怨气、渡怨魂，修仙之途与下修界截然不同。越往西行，空气中翻滚的那股怨尤之气越是清晰，最后淅淅沥沥的赤色水珠浇透了衣冠鬓发，藏怒宿怨的威压自天地间直击而来。石林间逼仄的小路逐渐开阔，繁密的石柱也变得稀疏，潮热的赤色薄雾中，淡蓝圆珠悬于当空，通体透着莹莹辉光；另有浅金、赤红圆珠，自高处疾驰而来，而后隐入石林飞奔而去。

青仪伸出手，于掌中轻轻托了一抹淡蓝，只见其上一开一合，隐隐映出生前情景，他微微屈指，想要将这残魄困入掌心，正想握拳，便被莫泠儿急急抓住。

“不可！”莫泠儿言辞恳切，有些着急。

青仪闻言放松手掌，任那残魄自由悬浮，他回过头，正对上莫泠儿的脸：“不可，落于真元之体或离了无极之地，残魄若无容器，很快便会散逸了去。

“原是这样。”青仪点了点头。

此刻，前方传来低哑嘶鸣，引得众人不约而同循声张望：丈高灵兽大展两翼飞悬半空，通体被银白长羽所覆，隐隐裹着赤色光晕。它形若家犬，颊侧生有薄薄囊袋，额间一对短小犄角，角上绒鳞片片清晰，肢端裹覆银色硬甲，长尾高高竖起，时而紧紧盘桓，听到动静，它曲起脊背，竟向那尖细山石之后走了半步，像是要将庞大身躯隐藏阴影之中。

莫泠儿伸臂轻推，示意我们不要靠近，而后独自上前。赤红瞳仁暗藏畏怯，食魄兽起先有些害怕，它向后小退一步，收起双翼裹住身躯，想要挤进山石间的缝隙。见状莫泠儿上前一步，伸手同时轻吞慢语：“不怕，到我这来。”说着，她伸出的手轻轻触上食魄兽，继而以掌轻抚它的脊背。食魄兽很快就以恭顺的态度回应了莫泠儿的温柔，它停止了后退，先是对上莫泠儿的视线，而后耸肩低头以后颈触碰莫泠儿掌心，最后警觉全无，竟将头颅轻埋在了她的肩窝里。

我有些惊讶，冥界食魄兽在传说中是暴戾残忍之物，无数话本故事在描摹它的模样，却从未有人将它绘写得如此温婉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