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19)
返得村长家中,已是正午。几人取了符咒唤来灵鸽,干脆去信予天道宗,详说此间情况。
刘梳的状况很不好,表面波澜不惊,实则真元蠢蠢欲动。莫泠儿取来灵石,试图令他平静,却终因识海的滔天巨浪掀翻了根本,功亏一篑,如今再也束手无策了。
翌日,村长家中便来了客人。
天道宗的小宗主黄宇燃带着父亲的印信登门造访。到这村庄时,已是日暮时分,他叩开村长家的院门,并不多礼,引着魂医急急寻了伤者,开始诊断。
魂医扶起刘梳成打坐姿势,继而面对他盘起双腿。她指了指我:“帮我护法。”声线清脆,颇为悦耳。
我点点头,驱出众人,起身将门关好。
只见她捻了口诀,将一道灵气引入自身,而后胸中引出一物悬于掌心。而后,她将取出之物缓缓推向刘梳的灵台,应是感应他的魂力。一炷香后,她收势敛了灵气。
“缺了两魄。”她看了我一眼,说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我打开房门,众人各自寻了地方坐下,她见人都齐了,便开始细说:“人有三魂七魄,魂之所在,为性命根本,若有折损,三日后魂消身陨;魄之所在,为灵体之力,损之虽不致命,却轻则疾病缠绵,重则……”她指了指床榻上的刘梳:“昏迷不醒。”
“此人两魄已失,此生再难苏醒。”她顿了顿,看向村长和老父:“不如早些超度,入了冥界轮回几世,或能再达仙途。”
老人听了这话,直直瘫软下来,村长护着他的肩膀,悲伤神色亦无法掩饰。一行不忍再打扰伤心之人,便至院中小坐。小桃和阿戎端来酒水,众人团团围坐、推杯换盏,却阒然无声。此刻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但生命绽放的轻响,并无法抚慰我们悲不自胜的心。
“此间无事,我便走了!”那魂医撇了撇嘴,高声打破此间宁静:“你们都不说话,无聊得紧。”
“思迦,父亲交代我两要好好招待客人,你怎可就此离开。”黄宇燃有些无奈。他看向莫泠儿,指着那魂医介绍:“凌波谷白氏思迦,谷主的养女,凌波谷的小主人。”而后他端了茶盏举杯,面向莫泠儿,再转向祝湛,最后朝我点了点头:“各位远道而来,助我天道宗查明失魄之症,宇燃代表天道宗全派,谢过诸位。”
我拱手作揖回了礼,抬臂伸掌一一示意道:“青仪、灰疏,缥缈宫莫泠儿,还有同她一起的小桃、阿戎、寒剑门祝煜尘,拳拳之意,就此谢过。”
此间话音刚落,那白思迦执杯一饮而尽,而后便双手一背,头也不回的迈出了门。“思迦年幼不知礼数,烦请诸位多多包涵。”黄宇燃尴尬拱手作揖。
此刻,一股带着淡淡茉莉香气的灵流传来白思迦清脆的声音:“我出去玩会,晚上回来!”
黄宇燃宠溺地笑笑:“我这个妹子,自小任性,没人管得了她。但于识魂医魂之术,却颇有天分。自从西原出现‘夺魄’之灾以来,她日夜冥思,想要寻得修补魄之法,多方求索无所得,故而心情烦闷。她自小不愿将真心轻易示于人前,又总是心软嘴硬,出口咄咄逼人,很难讨人欢喜。”
“有你懂她,这便够了。”从心之言脱口而出,我低了头,悄悄抬眸看了看莫泠儿。
第十二章
“说说近况吧,也好想个对策。”莫泠儿视线越过我,侧头看了看院门。
“恩。”黄宇燃点点头开始介绍:“大约一年以前,天道宗门下一李姓弟子,在值夜之后突然遍寻不见。父亲遣了下人逐地寻找,连山下的水塘都没有放过,最后在后山的一个石穴中寻到了他。”他指指内院,喝了口水:“和刘梳一样,全身并无外伤,但脉象细沉,无法唤醒。”
“西南蛊毒盛行,起初,门主疑他中了蛊,于是请来药王谷苏氏为他诊治。苏氏一番试探,发现他并非中了蛊毒,而是识海倾覆,魂魄衰微之相。多方查探,始终未得关窍,机缘巧合,焦头烂额之时,凌波谷主来门中做客,谷主验视一番,发现他竟然三魂七魄残缺不全,灵慧、天冲已消逝无踪,于是残存魂力无法压制真元之气,识海倾泻而出,以致昏迷不醒。”黄宇燃环视四周,见众人均无疑问,便继续道:“魂魄为真元根本,上古摄魂之术千年前已被列为禁忌,心法锁在书亥院地宫之下,必定无人习得。且该李姓弟子自入门以来一直在洒扫处轮值,虽个性孤傲向来单独居住,却并未发现他与人为敌,我走访查探数周,听闻所作所为也与常人无异。劳作、打坐、修行,按部就班。”至此,他垂眸哂笑,摇首自嘲道:“哎,一无所获,最后只当他是修炼有误,魂魄受损,于是草草超度一番,了了后事。”
“不料半年之后,同在洒扫处的黄姓修士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只是他突发昏迷于劳作之时,至少三人亲眼见他倒下,再未醒来。凌波谷主再验其身,发现他是精魄缺失。门中焦头烂额,父亲急于查找病因,这才召来灵鸽去信予各世家请求帮助。”他饮了口茶继续道:“之后,类似情况时有发生。一时间愁云惨雾,外门之中人人自危,门中只好建议大家减少外出,待此事查明再行计较。”
“这么说来,除了都是外门弟子和散修,这些受害者并没有更多共同点。”莫泠儿问道。
“的确,有人进食时突然倒地,有人睡觉后再未睁眼,时间行迹均无规律。”黄宇燃回答道。
“餐食、饮水有否细细捡视?”我急急问。
“散修食水如何无法追踪,但我天道宗的外门弟子,每日所食所饮皆与内门相同。”黄宇燃回答:“而且所饮所食在事发之后都已经反复探验,并无异常。”
常见的缘由已被推翻,小院之中顿时静了下来,无人走动,也无人说话,凝滞的空气竟让人倍感无措。
“魄掌真元之力,可取之藏于外物之中,以免修习时伤尽根本……”莫泠儿靠着椅被,兀自打破了宁静。众人看向她,只见她朱唇轻启,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修炼进入关要之时,若真元反噬,常有性命之虞。自小我们便知,可将生魄自行引置于通魂灵器之中,若修炼有失,离体之魄可重聚魂力,以免前功尽弃。”
“也就是说将灵魄寄于外物,仍可聚人之真元。修炼遇到阻滞之时,将灵魄引出置于通魂灵器之中,此举可在走火入魔之时保存真元根本,是众所皆知的取巧之法。”她语速很快,为了让我们跟上思路,她停顿片刻才继续:“刘梳于濉溪之畔练剑,被人追踪窥探,三日之后才突然昏迷倒地,黄姓修士于劳作之时突然昏迷,如此种种,是不是正说明这种可能:他们的生魄在昏迷之前已离体多日,只是毁损突发当时?”
“原来如此。”
“真有可能!”
“恐怕正是这样。”
安静的小院一时语笑喧阗,烦嚣之声此起彼伏,众人讨论热烈,却见莫泠儿举起了双手,高声道:“此为其一。”
嗯?众人齐齐看向她,“还有其二?”我偏头问她。
“无垢给我。”她未答话,只是向我伸手。我心中默念无垢之名,抬手让其显了身形,在她稍有惊异的眼光中,将鞭身调转,递了过去。
她手执无垢,继续道:“二百多年前,冥界魂塔掌事燕婺涕飞升,因不舍爱人久滞冥界,天道失衡,引得滚滚劫雷日夜不绝。一记正中澜沧魂道,给开了个硕大豁口,灵脉之气自此外泄,差点引至地脉崩塌。于是各大世家同闯无极之地,掘女娲补天之石,举澜沧之力修补魂道,最终挽救澜沧于水火。”
“只是魂道虽已修补,散逸的命魂却无法捕回。无计可施之下,无极掌门林郊寒掘尽紫贝、遍寻蛟筋,焚膏继晷日夜不息,终于造出一盛魂之器,终使这三千命魂得入轮回。”她抬了右手:“就是它。”
灰疏摸了摸头,疑惑地看向我:“无垢?”
我无法回答灰疏的问题,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只好勾着他的脖颈看向莫泠儿。
莫泠儿并未在意我的目光,只是轻抚无垢,温柔的继续道:“林郊寒之所以能想到办法赎了这三千命魂,是因为她女儿说:‘既有食魄兽可捡拾散逸之魄,为何不能造出盛魂之器,让这三千可怜人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