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太太(32)

这当然得去!

一是许久未见曾公亮了,孙山心里也着实想念;二是曾公亮那个性子,选的地方定然花销不贵,却又能尽享其乐,如此去处,对孙山这种囊中羞涩之人真是再适合不过。

孙山毫不犹豫,当即回复了如期赴约的口信,还给了送信的闲汉几文赏钱。

清风茶肆在外城东北,并不难找,出了曹门北行不远,就在临街。

孙山寻着招牌找到了地方,只觉得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这清风茶肆楼宅高阔,并不是什么小铺面,只看规模几乎要赶上那些彩楼欢门的酒店了。

这样的茶肆当然也是有的,然而花销嘛……绝不是每天只吃炊饼的孙山可以承受得了。

不过孙山对曾公亮有绝对的信心。

这位仁兄庆贺省试高中时吃的什么?小铺子里买的和菜饼,纯素不见肉。之前带孙山去吃梅花包子,也是因为那家店名气尚小,价格实惠。孙山唯一一次见曾公亮进正店酒楼,就是省试前状元楼那一聚——因为有人包下了场子,宴请士子高才,不要钱!

或许正是这吝啬的样子太像商贾,又总把省钱,获利什么的挂在嘴边,所以曾公亮才不为宋庠那等儒生所喜。

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忽然转了性子,跑到高档茶楼里挥霍呢?

只看这清风茶肆大门半掩,门外无人迎客,门内不闻喧闹,孙山就知道,其中必有玄机。

“哈哈哈,这茶肆的东家姓游。老东家去岁过世了,少东家被迫接手,却是个屡试不中的老贡生,已年过不惑。”

片刻之后,二层雅间,曾公亮为孙山揭开了这清风茶肆的曲折。

“这位游前辈接手茶肆后无心照看,经营事务全交给了雇来的掌柜,自己则专心备考。可惜这一次省试,他又是……呵呵……名落孙山!”

孙山一口茶呛在嘴里,然后摇着头笑了起来。

“明仲兄再取笑我,口下无德,小心殿试时痛失状元哦!”

曾公亮也笑了。

“怀仁平日玩笑多是自嘲,今日怎么嘲弄起为兄来了?”

孙山转了转茶杯,看着茶水中映出的倒影,幽幽叹道:

“或许是心境有所变化吧。”

孙山没多说,曾公亮也不多问,而是把清风茶肆的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是嘛。这游前辈再次落榜,大概也是心境有所变化,决定放弃科举,专心经商。可是到这茶肆中一看,掌柜的卷钱跑了,雇佣的杂工,茶博士也不知所踪,甚至店中的细软装潢都所剩无几。除了桌椅板凳,茶壶茶碗还在,就只剩库房中去年的团茶了。”

“难怪啊……偌大个茶肆只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三五个客人,也是可怜。”

“那掌柜就是游前辈本人,伙计是他的两个外甥。游前辈此人有些偏激,经过先前那事,已经不敢再雇人啦。可是家中亲属虽然靠得住,但根本不懂点茶分茶,只能将团茶打散,用开水冲些茶末。若是给码头上的力工喝倒还好,大茶肆里谁喝这个?渐渐的生意惨淡,只能不断降价了。”

曾公亮品了一口“给码头力工喝的”茶,显得颇为满意。

“虽不见茶艺,但这团茶的品质着实不错。能用这个价钱喝到,值啊!”

孙山亦有同感,他总觉点茶太过繁琐,这种直接用开水冲泡的团茶末子反而更合他的心意。

然而世人喜好茶艺,甚至将其视为一种不可或缺的道法。清风茶肆若不做出改变,只靠孙山曾公亮这样极少数的客人,是绝对无法生存下去的。

不过孙山此行并不是来品茶的,曾公亮应该也不是。好友之间无需什么话术铺垫,孙山就直接问出口了。

“明仲兄邀我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确有一事。今天早上宫中传出的消息,天子下诏礼部,诸科举人不再以对策黜落。”

“只是诸科?”

“只是诸科!”

大宋科举,进士科之外的九经,三史,明法等科统称为诸科。诸科出身与进士出身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到了官场上升迁的速度可谓天壤之别。

而对策指的就是考试中策问一项,以经义或政事上的问题为题目让考生论述解答。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大可在作文时畅所欲言。若是题目出得巧,考生见识才智当可一目了然。

不过大宋科举取士,最看重的始终还是诗赋。

金殿之上,策问答得再好,堪比诸葛武侯的隆中对,但诗赋狗屁不通,照样与进士无缘。哪怕写出完美无缺的谋国之策,只要诗赋不甚佳,甚至都无法呈递到天子案头,考官就直接给黜落了。

这也是孙山总对殿试感到忧心忡忡的缘故。他始终相信,只有天子点名查阅自己的考卷,读了策问,他才可能争到一个进士出身。

可是三月十八殿试,三月初一忽然传出个诸科不以对策黜落的消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是在暗示,殿试评判,策问之重又有降低?”

“也可能正好相反!”曾公亮解释道,“诸科平庸,故不以对策考量;而进士栋梁,当更重策问来评判优劣。”

“那到底是哪个意思?”

“这哪能猜得透?”曾公亮饮一口茶,看着孙山说道,“不管是哪种情况,你我能做的也只有全力备考了。所以怀仁,殿试准备得如何了?马行街那里可还安好?”

看来这才是曾公亮关心的事情。

“小弟已在竭尽全力备考了。至于马行街的日子……”

孙山有些犹豫了。

曾公亮是友人,知情人,甚至是这桩奇妙婚事的媒人,在他面前,本无不可言说之事。

可是自己对陈庭柳的小小心思,真的能告诉曾公亮吗?如果他和陈庭柳弄假成真,那么从中牵线搭桥,把他推荐上去的曾公亮会不会受到牵连呢?

孙山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美好的幻想里,或许还镶嵌着挚友的不幸。

誓师

提起马行街,孙山的停顿有些太长了。而且脸色阴晴不定,看着就很纠结。

曾公亮放弃了这次捉弄的机会,帮他斟满了茶杯,然后说道:

“其实你们的情形我也大概知晓一些。柳娘子假装破身,获准入宫,然后当着太后的面拒绝了官家,说只有姐弟情义,没有男女情爱,是也不是?”

“明仲兄也听闻了此事?”

孙山十分惊讶。

曾公亮则往内城皇宫的方向撇了撇嘴。

“咱们皇宋的大内可是四面漏风,哪有什么秘密可言?不然的话,今早才下给礼部的诏书,又无公示,怎么会成了你我方才的谈资?”

是了,刘娥摆驾连心亭的时候,周围的宦官宫女为数不少,陈庭柳的话,他们全都听见了。

这让孙山觉得不寒而栗。难道他对刘从德说的玉石俱焚,其实已经悄悄发生了吗?

“明仲兄是说陈庭柳其人其事已经传出宫外,人尽皆知了吗?”

“那倒不至于,宫中内侍的嘴巴可比政事堂的小吏严得多。而且太后必然下了封口令。不过像为兄这种本就牵涉其中的,还是可以打探到一些消息。”

“那就好……”

孙山松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想成为皇家艳闻的一部分,从而在市井之中扬名。

孙山再看看脸色如常的曾公亮,不禁好奇地问道:

“陈姑娘如此表态,明仲兄听了,当也觉得惊奇诧异吧?”

“有什么可惊奇的?柳娘子所言皆在情理之中,而且官家年少,的确不懂男女之情。她不想再卷入宫廷争斗,退上一步,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啊。”

这下孙山就更糊涂了。

“可是……明仲兄先前不是还说,柳儿自冠陈姓,交好陈琳,是为了日后能更加顺利地回返宫中?”

“都有可能啊,就像那诸科对策的消息一样,他人的本心,哪是那么容易揣测的?不过怀仁放心,不管事情如何发展,长远来看,对你都没有坏处的。”

“此话怎讲?”

“若是假婚姻一直维持到太后上仙,柳娘子重新入宫,你便是大功一件。看看那张耆如今的地位,个中好处自不必多说。即便柳娘子不愿入宫,官家也得念你一个人情,封赏升迁总是要有的。”

“若是维持不了呢?”孙山心虚地问道。

“维持不了?怀仁指的不是和离吧?我知道你不是半途而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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