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尽温柔(9)
看着她紧张又期待的模样,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好似盛满细光,慕容冲眼底蔓开几分不可察觉的笑,很努力,才维持住表面的正经,将数张文献资料平铺桌面。
“不过这些墓文所见年号的更迭沿袭,正好吻合当下政权更迭。”
柳颂自然听懂他所表述的意思,正是因为听懂,才更为吃惊,这些断定是魏晋十六国时期的墓群,而镇墓文上的年号的更迭详细地反映出那个时期河西地区政权更迭的历史,地上政权的更迭,在镇墓文中几乎无一例外地反映出来。
或是因为激动紧张,柳颂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试探性问道,“通过这些年号,你......能看出哪些政权?”
慕容冲看这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字跟看一二三似的毫无阻碍,抬手往纸上随手一指。
“这篇凉州镇墓文中却无前凉年号,而用愍帝建兴年号,因凉文王不奉正朔,割据凉州,故而,犹称建兴二十一年。张太林继位时,凉州已国力衰微,政局动荡,自张纯嘏篡夺王位后,秦王强盛且对凉州虎视眈眈,西平公不得已遥尊东晋,以为声援,所以,这篇镇墓文用的便是穆帝升平年号。”
确实如此,柳颂一边翻阅资料一边做着笔记,适时插嘴道,“我记得前凉是为前秦所灭,东晋虽强盛但到底路途遥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所以,升平十三年后,形势又变,秦王压力更甚于前,西平公不得不虚与委蛇,周旋于秦晋之间,比如这篇魏德昌镇墓文写作前秦建元六年,而这篇姬令熊镇墓文又写作咸安五年,直到凉州覆灭于秦王,故而墓文纪年又为秦建元十三年,西平公因形势变化而委曲求全,远交近攻,不过是夹缝求生.,建元......”
说着说着,慕容冲呢喃在唇齿间的建元二字,便再没了下文,神色有些阴郁。
柳颂对比着资料,听得正起劲,忽而没了下文,故追问,“因前秦苻坚强盛,所以前凉惧怕,向东晋求援,不过前秦当时已打定主意灭凉,东晋遥远也无可奈何,所以前秦灭了前凉后势力扩大,你再看看这个......”
“不想看了。”慕容冲垂下眼睑,看不清眸里神色,有些不耐烦地挥开她伸至面前的几张纸。
手里的文件被挥开,几张图纸散落地面,柳颂这时才注意到慕容冲脸色不大好,柳颂一愣,“为什么呀?”
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方才不聊的挺开心么,怎么说到前秦就这副表情。
前秦.....突然一顿,苻坚......
柳颂轻轻咬唇,偷偷侧目去看他。
慕容冲转身,迎光而立,那张让柳颂惊叹数次的脸便在阳光下展露无遗,丝毫不惧烈阳炙热,似要驱散某种看不见的阴霾般,好看的眸子因遇强光而微微眯起。
公元386年他没惨死叛军手中,而是......穿越到了这个时代?
这样的想法很荒诞,但,柳颂无意识地就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梦,那个让她作为旁观者都无比揪心的梦,那个纵马离开长安的孤傲少年,那个屠戮后孤坐城中的青年,让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想要驱散他周身的孤独......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是历史上那个慕容冲,那个被称作“五胡十六国倾国倾城第一人”,那个仅仅通过史书简单几句就足以让人揪心无比的慕容凤皇?
为什么这么荒谬离奇的事,心里,竟想要去相信?
相信什么?相信他就是西燕威皇帝慕容冲?相信他不知为何穿越来到了她的世界?
柳颂内心震撼与惊疑重复交织,之前她不停的试图找出一个逻辑清晰的理由,可这次,或者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性压倒性推倒理性,毫无原有地,想要去相信,这件荒诞不经的事。
“慕容冲......”柳颂费力组织语言,却发现嗓子有些发干。
那三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时,慕容冲胸前猛地一紧,那温温柔柔语调,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仿佛江南吹拂而来的软风,“那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慕容冲顿了顿,看向她,四目对望,“我若死了,如今坐于你面前的是何人?”
“可是......”柳颂脱口想说却又疑迟了,可是,历史上的慕容冲,于公元386年死于部将反叛,乱刀,砍死。
“消失与灭亡,实际本无区别,不过是一个尚有念想,一个彻底绝望。”
慕容冲再次垂下眼眸,神色始终淡淡,仿佛所说并非自己,又或者,生死大事在他眼里,平淡地与吃饭喝水般无甚两样,“道长所言,诚不欺我。”
他说的话柳颂其实没听明白,但越想越觉离奇,这种戏剧性的情节,让内心震撼程度难以言喻,“莫非,真的是......穿越?”
闻言后,慕容冲反倒是一挑眉,似乎有些奇怪,问道,“何为穿越?”
柳颂呆呆望着他,想了想,道:“意思就是,你来到了一千六百多年后的时空,若你所说是真的,也就是说,你本应该存在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千六百多年前。”
而慕容冲面色平静,过了许久,真的是许久,柳颂以为他就此沉默时,仿佛才慢慢理解出柳颂所表述的意思,缓缓开口,“难以置信。”
柳颂本以为他沉默半晌会有何见解发表,等了半天,却没下文,就这样?
这么冷静?他是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有多令人震惊吗?
这简直可以引起全球轰动的事情,他竟然这么平静?
似乎察觉到自己反应过于平稳,慕容冲又补充一句,“我很震惊。”
震惊吗?真......真没看出来。
第8章 大费周章
待柳颂离开后,一阵敲门突兀响起。
慕容冲却面色平静的去打开门,丝毫没有在柳颂面前的茫然,门外的人,正是霍不戒。
两人回到客厅坐下,霍不戒看了看慕容冲,神色有些古怪。
“您将真相告告知了她,是否太过冒险?毕竟如今时空产生交错,她还未曾经历当年那些事,这个时候的她,根本不认得您,若是她将此事说出去,我们会有很大麻烦。”
慕容冲摇摇头,“她不会如此,况且,只有用最真实的身份,她才会彻底相信并接受。”
知道自己无法左右主子的决定,霍不戒直到轻声叹息:“那您也不用真的划自己一刀吧......”
慕容冲轻声笑了笑,薄唇轻轻弯起的弧度,有着许多年不见的温柔。
“目前看来,这一刀还是值得的。”
看着自己主子这副模样,霍不戒也只得心中感叹,苦寻多年未果,却不料一朝偶然相遇,当真是造化弄人,对此,也算放下一颗心,若是再找不到,当真不知如何交差了。
只是......主子这样大费周章的骗人家,当真没问题?
不待霍不戒将疑问说出口,慕容冲便挥手赶人,“你先回去吧,我这边的事你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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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颂一路上浑浑噩噩,直到进了研究所,都还有些不在状态。
秦沐沐一连叫了她好几声,走近跟前,往她眼皮子底下挥了挥手,柳颂才回过神,“啊,沐沐,怎么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秦沐沐是柳颂同一研究室的同事,小她两岁,刚入研究所不久,尚未转正,长得非常甜美的姑娘,但办事细心牢靠,非常让人放心的类型,可以说,帮柳颂减轻不少压力。
“刚要打电话找你,古教授通知一小时后开会呢,这是刚传来的一些资料,你先看看。”
秦沐沐递给她一摞文件后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走之前还嘱咐她,“还有,工作也要适度,别总把自己弄得这么累,明明比我大,还总要我照顾你,唉,不省心啊......”
说罢,摇着头忙活去了。
柳颂有些哭笑不得,抱着一摞文件回到自己办公区,心情却不比先前好上多少。
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到底,要不要跟别人说......
坐在办公桌前持续发呆,也不知何时开启了电脑,打开网页搜索起慕容冲的名字,视线注视着网页良久,而思绪却早已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秦沐沐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柳颂的神游.
“Wuli颂颂姐,你怎么还在发呆呀?开会了开会了。”
柳颂这才惊觉,自己竟全然什么都没做,盯着电脑屏幕出神了整整一小时,说着秦沐沐已走近她身后,看了眼电脑屏幕,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