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尽温柔(8)
心中一惊,她蹭地从沙发上站起,玄衣乌发的男子还半蹲在沙发旁,随着她移动,视线转了过来,柳颂顿了足足三秒,才将记忆拼凑拾起。
柳颂这才想起,昨晚鬼使神差捡回来的人。“你醒了......”
难怪眼熟,方才梦里的那张脸,不就是眼前这人吗?
看着自己鬼使神差地带回家的神秘‘客人’,柳颂觉得,这大概是二十五年来做过最冲动的事决定吧:将一个古怪的陌生男人领回家。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昨晚的意外真的很抱歉......”
那轻柔的声音仿佛江南吹拂的风,柔软到心里去。
柳颂看了看他的神色,并无任何波动,又继续道:“这雨天夜黑的,你突然就冲到车前面来......不过幸好,我及时刹车了。”
所以,你也没受什么伤,至于胸口那伤,可不是我撞的。
她又道:“你要是不放心,咱们现在也可以去医院做一个详细检查......”
柳颂对自己医护水准还是有几分信心的,做考古这行和实地探险没什么区别,受伤和意外虽不是家常便饭但也会遇到,医术虽算不得专业,但自救应急绰绰有余。
慕容冲是视线一直落在她面上,看得久了,柳颂就有些不自在,借倒水之势稍稍错开目光。
她话说的很温和,但表明的意思却很疏离:是你突然冲到我车前面来的,我刹车了,没撞伤你,不信我们可以去医院鉴定。
他听明白了,所以,有些皱眉。
看着她递来的水,慕容冲......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是何处?你为何穿成这样?”
柳颂:“?”
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工工整整的衣服,非常正常,并无不妥,她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我家啊,我.....一直这样穿,怎么了?”
谁料对面那人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还好你没事......”
那人身形高大,站起来时柳颂整整要矮上二十几公分,脑袋被按在那宽阔胸膛上,柳颂一阵懵,耳畔是那胸膛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
他眼底有着失而复得的欣喜,炽热而汹涌,柳颂竟然愣了数秒,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推开。“你干什么?!”
他却又一把抓住她手腕,“我们快走,阿房城全是韩延的亲兵,他已起异心,此地危险,我们先回平阳。”
柳颂被拖着往前踉跄了两步,奋力去甩开他手,但力道悬殊,丝毫挣脱不得,心中顿时一阵慌乱,她究竟在干嘛?把一个陌生而古怪的男人带回家?是匪徒怎么办?
“你谁啊,放手!再不放手我报警了!有病是不是!”
或许是太过害怕,语气隐隐出一分哭腔,满是惊慌。
他才回头看来,有些震惊,“你说什么?”
手腕终是挣脱出来,柳颂皱眉,警觉地朝门口移去,“你到底是谁?我好心帮你,你发什么疯?既然你没事,请立刻从我家出去,否则我就报警了。”
“阿颂?”男子神色有些动容,眸色渐渐冷了下来,将疑惑、困扰、失望、落寞,恰到好处的,一一展现。
“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
听他意思,不认得他竟是罪过一般。
柳颂又是一愣。
第7章 我很震惊
早晨的暖阳有些懒洋洋,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落在屋子里。
柳颂正站在厨房,拿着一只小锅发呆。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
她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就信了他的邪。
他说,他叫慕容冲,一千六百多年前的,西燕威帝慕容冲。
更邪门儿的是,他还说,她是他夫人?柳颂懵了懵,自己何时谈过恋爱结过婚?她自己怎么都不记得?
柳颂打小记性就很好,唯一不记得的......就是五年前那场实验事故。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了一段尘封的历史,晋末八王之乱后的五胡十六国,一百多年的战乱,鲜有人知的历史,浮现起史料记载颇少但短短数字都能令人无比揪心的那段残酷历史,在她脑海里与西燕威帝慕容冲的影子渐渐相重叠......
柳颂本来不想相信的,但却在看着他眼中的亮光暗下来时,微微顿了顿。
突然又想起了三个月前她搁置了的一堆关于五胡十六国时期的文献,由于记录残缺不全,以及并未有正经的撰写,大部分皆为野史居多,不能作为真正历史记录备案而被放到了最角落蒙了尘。
他安静坐在窗下的沙发,背着光,晨辉清润地将他勾勒出一道孤独的身影,逆着光,神情透着落寞。
柳颂注意到他肤色很白,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如玉般润泽,微微垂下的眼神些许失落,莫名就让人想起,曾经路过街角时,看到的那只毛茸茸的,有着溜黑眼珠的,被人遗弃的小奶狗。
冲动,不理智,头脑发热,这类词语素来是与柳颂不沾边的,她谨慎,理性,逻辑思维之强,一向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莫不是天性里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在作祟?
总之,她仿佛魔怔了,便莫民奇妙的,信了他的邪。
等她煮好东西端出来时,正好看见侧身而立的慕容冲,垂首看着什么,玄衣乌发,玉冠束之,身形修长高挑,肤如瓷白却不显阴柔,自有一番清隽矜贵的气度。
阳光已慢慢变得炽烈,即使隔着百叶窗,也将屋内铺满炽亮阳光。
他就在那光影中,勾勒出一道精致的剪影,茕茕独立,眸如深潭无波,却让人如何也读不懂眼底的孤傲,柳颂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一句不知哪儿看的诗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视线再往下,见慕容冲翻看的正是自己办公桌上的文献资料时,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将被美色耽误的思绪拉回来,盗窃资料?
不,不对,这种资料研究所很多人都有,不过没人解译出来而已,困扰他们研究所许久的古文字,诸多教授专家都没弄懂,她不信随便谁都能看懂。
放轻脚步走过去,看了看他手中那张文献,道:“又看不懂,还摆出一副考究模样。”
“泰熙元年四月庚寅朔,六日乙未直平,吕阿丰之身死……今下斗瓶,五谷,铅人,用当复地上生人,青乌子,北辰,诏令死者自受其央。”慕容冲照着手中一张扫描打印的A4纸随口就读了出来,又翻另一张,张口就来。
“建兴十九年七月庚申朔十七日丙子直定,敦煌郡效古县东乡延寿里大男姚正初,年卅四,身死……今下斗瓶,铅人,五穀,用當地上之福,死者自受央咎……天注去,地注去,月注去,如律令!”
他又翻看了几页,却没兴致再读出来般,潦草看过,然后瞟向柳颂,似有不解。
“为何你对墓文墓劵如此专研?你,如今做这营生?”
营生?柳颂尚在震惊中未回过神,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字他们研究许久也只能解译出几个字,况且五胡十六国那近百年的历史太过混乱,南方地区还好,特别是北方地区,大大小小十几个政权,又多是少数民族,解译起来何其艰难。
方才他几乎没有思索片刻,行文通畅地就把整个段落读了出来,并且是在单看古文没有注解的情况下,这种程度,即便是古教授,都是无法做到的吧。
等等,营生?什么营生,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做碑文殡葬生意的吧?
柳颂从他手中抽出那几张资料,拿在手中扬了扬。“考古,考古研究懂吗?”
她又翻出另外几张扫描复印的资料递至慕容冲面前,颇为期待地问,“那你再看看这个,能看懂吗?”
那段时期正史资料记载太少了,前段时间意外发现疑是魏晋十六国时期的墓群,这无疑是重大发现,或许解译了这些墓文墓劵,将能更多地了解那个时期。
慕容冲略略一扫,轻描淡写道,“内容大同小异,无外乎去世时间与建除十二直,死者生前所在郡县乡里,以及代死者承受央咎,罚作的承负之物,最后是解注辞与隔绝生死辞,并没什么特别的,不过……”
他口中没什么特别的,柳颂听来却两眼放光,无论墓主是谁,但都与那个时代相关,那些群墓多为平民百姓,这点从挖掘时就知晓,但即使是那个时期一个破罐子,于现今来说也是珍贵之物,慕容冲这个停顿下来的不过,让柳颂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急忙追问,“不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