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只熊猫不容易(185)
从夜至昼,哒哒的马蹄又从山下到山上,从山上到山下往返几次。
阿窈和阿芳藏在山林里,每次听着这声音,阿芳满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按捺不住便想冲上去,却让阿窈给揪了回来。
“停!”阿窈冷着眉眼,不再惯着她。
阿芳跟她对立了半晌,一低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拿袖子一抹,往林子深处走。
阿窈忙上前去拉她,她一拨拉,瓮声瓮气道:“我给阿姐找点果子吃。”
果然,不到一会儿,她就捧了满手的山果回来。
“阿姐陪我吃,我陪阿姐等人。”
阿窈心一软,又有些愧疚。
野林里自有山珍,这两天不敢回去取食,多亏了阿芳识得山中百草,她们才没有饿肚子。
约好的日子已经快要过完了,不知来的人能不能找到她留的东西。
她们静坐在半人高的蓬草中,风拂过竹林,带不来半点安心。
而在这林言风语里,忽现出一管极细的声调,又似鸟鸣,又似虫叫,阿窈心里一动,再侧耳细听。
过了一会儿,这声又显出来,比先前更亮了些,转了几个腔,悦耳动听。
阿窈忙手忙脚掏出杨岑先前交与她的一管柳哨,按着三长两短才吹了两遍,就听见头上树枝微晃,沙沙作响。
阿窈看见他熟悉的脸,这才站起来,欢欢喜喜叫道:“陈大哥!”
来人正是陈大,他正在树上一顿寻,直到看见阿窈毫发无伤,面上才有了些人色。
“大奶奶!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阿窈还想要问杨岑,却让陈大止住了,他机警地听了一下动静,脸色微变,一手携了一个,揉身向上,几下没了踪影。
也不过一晃眼的功夫,有几人就落在他们刚才的所在,细细查探一番,却也找不到去向。
陈大直奔了许久,才敢停下,躲在一处断崖下,把阿窈和阿芳放了下来。
“刚才多有得罪,大奶奶勿怪!”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礼不礼的!”阿窈摆手,毫不在意,忙着问:“你们大爷可回去了?”
陈大也茫然:“我并不知道,大爷只嘱咐了我今天来接奶奶,我一进了寨子...要不是奶奶留的东西,我还以为...”
陈大心有余悸,当他看着大火肆虐过的竹楼与满地惨不忍睹的尸块,当真是眼前一黑:“这到底是怎么...谁...”。
阿窈忙向他摇头,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指向她身后从头至尾不曾说话的阿芳。
陈大见着阿芳跟那寨子里某些人身上相似的装扮,立刻闭上嘴,不再多言。
“咱们现在就回集安。”
“咱们回不去了。”陈大脸有些沉:“赵州知州昨天就闭了城门,连着下属集安,茶西,安怀三县,俱都反了!”
第165章 幕后
“十七日辰时二刻, 赵州突闭南华门,之后文广,燕生, 安定三门俱关, 全城戒严,不得出入。”
“之前可听到什么风声?”
“并无。”
齐泰坐在案后,手慢慢移到一处标记前:“赵州,严州二卫可有动静?”
“严州卫一切如常, 赵州……五所中三所皆空。”
那人说完, 自己都要有些怀疑:“三个千户所,满打满算不过三四千人, 如何敢起城反叛?”
齐泰面容沉静,说出的话却越来越凝重:“不只千户所,还有安南, 安溪几地土司手里的私兵, 从冬至夏的流民,还有赵州城里数十万……”
百姓。
“城里?!他敢动……那可是……!这分明是釜底抽薪!”
“困兽之斗,若成了便成王, 若输了,便只能抽薪。”
“为何起兵如此突然…………”
他说到一半,眼前倏然一暗,再抬头时便看到一人提着剑, 大步进来, 扑通一声就跪在齐泰身前。
“这事是我一人莽撞,请师傅允我随着傅将军一起, 编入前军,听候调拨!”
齐泰并未理他, 偏头嘱咐一句:“你先去请傅将军,三刻在大帐中会合,共伤讨敌之计。”
他话语虽沉静,却隐隐挟风雷之声,让人背后一寒。
幕僚缩缩脖子,刚出得门去,就听着一声闷响,仿佛有人仆倒在地上,随着便是一声低喝:“你这般冲动,却置赵州城于何地!”
杨岑垂头跪在地上,捏紧了拳头,悔意刀刀剖心入腹,几乎要将他绞杀。
前几日深夜,他悄悄跟上这一行人,原不过是为着其中一人腰上那熟悉的牌符。
纠缠成一团的线索,层层包裹缠绕,乱杂不堪,却在此时让他揪到了一个线头。
他遥遥缀在后头,屏声凝息,许是这夜里太过清静,清静到有些无聊,先前那押货的人不过埋头赶路,但赶路时却又有些古怪。
其中有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一直袖手坐在车辕前,人动了,他不动,人不动,他也不动,腰背挺得笔直,不像要赶车拉货,倒像是王孙公子趁着未尽秋意,驾车出游一般。
下到半山时,停车休息,旁边的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白玉盏,斟了水恭恭敬敬递上去,微风恰送了一句话到杨岑耳边。
“主上,走了这半天,且用些茶润润口。”
薄云散了又聚,一片漆黑中,杨岑倏然睁大了眼睛,心却如三军前擂鼓,乱作一团又无比清明。
他定定望过去,一眨不眨的看着。
这个人,云南府暗潮涌动下的幕后之人,血屠他至亲好友的黑手,到底是谁。
黑衣公子掀了斗篷,只啜了一口便递了回去,不置一词。
半晌,他才问了一句话,杨岑努力侧耳去听,只模模糊糊辨明几个字:“齐子文……”
杨岑一凛,齐子文正是齐泰早年所用的另一个名字,再想听时,话语又全然模糊起来。
杨岑心一横,借着风响山林之声慢慢又挪近了一些。
“杨老贼家的那个也在?”
“是。”
“病已经治好了?”
“是…………”回话的人颇有些小心翼翼。
“一群蠢货!南下的人也没拦住,看病的人竟也没拦住!”
黑衣公子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摔,在这半转身的一瞬,圆月齐恰恰从云间半露。
杨岑看清楚了这张脸。
时间倒回十年前,那时英国公府虽然大不如前,但爵制如前,便是看着老太爷的份上也不敢踩踏太过,杨岑是长子长孙,因此每逢庆诞之时,常随着祖父进出宫中,自然也能看清楚,那常常坐在金銮宝殿下首的第一人是谁。
废帝大皇子,常启洛。
他虽然是低等宫人所生,因着千顷地里只有一棵独苗,也是尊贵无比,自幼养在皇后膝下,亦是锦绣堆中长大,衔珠捧玉而诞。
这样一个角色,当年逼宫事发,自然是重点照顾的人。
后来听闻,他与疯了的皇后被圈禁在一处,还让人叹息了一阵。
可是如今,这个本该在皇城里只等葬入皇陵的人竟又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要不是为着和他父亲越来越肖似的面庞,杨岑还未必认得出。
三四年不见,他已经不似当时矜贵少年模样,褪去圆润,多了棱角,举动间多有狂妄阴郁。
“主上息怒!”站在车旁的人顾不上满地乱石,忙都跪倒在地,其中一个边磕头边回道:“主上放心,咱们的人已经拦在了林西官道上,他们定走不回去!”
那个暖融的春日夜里,运河水光里闪烁的寒芒,从指缝间滴落的血迹,中毒后青紫僵硬的脸,是他每日阖上眼后频频出没的梦魇。
至死不会忘记!
一团火从心底烧过来,摧枯拉朽般,势要将这满腔仇恨锻铁成剑,他紧紧抠住身边的枝干竭力想要平静下来,不让自己露了身形,突然之间咔嚓一声,竟生生掰断了一根树枝。
“谁?”
几乎便在同时,嗤嗤两声,杨岑一个旋身,两根细如牛毛的暗针便擦着他钉在树上。
杨岑还来不及反应,两人已经扑身前来,一左一后辖住他攻势,与他缠斗起来。
甫一交手,杨岑心便一沉,这两人走的是大内的路数,都不是什么善茬,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两人趁势护着常启洛而走。
“公子!”
护卫循着杨岑的踪迹而来,杨岑忙拍出一掌,平平退了几步,撂下一句话:“我去追人,你顶着!”便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