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乘风起(11)
府尹点头称奇,接着又问沈嘉嘉,“沈三娘,此举是何用意?”
沈嘉嘉笑道:“府君稍安勿躁,我想带他见一见马氏,顺利的话,真凶今晚便见分晓。”
到晚上竟刮起了风。钱府先是死了家主,接着主母与少主人都被官府带走,一下子弄得阖府上下阵脚大乱,外头秋风怒号,一阵阵刮得人心惶惶。
这时候官府又派人看管了他们,弄得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怕稍有不妥,被当做同党抓了去。
兰香把荷香生前的衣裳用具都整理好了堆在床上,她不敢往那边看,甚至,她不敢待在这个房间里。她想换到别的房间睡,可管家多事,说是案子尚未查明,所有人都不许乱走动,让她忍一忍。
她只好忍一忍。
晚上她不敢熄灯,于是点了灯坐在桌边缝衣裳,衣裳缝错了好几次,最后她放下衣裳,扶着桌沿发呆。
风把窗户吹开,在室内卷起一阵阴风,烛火被吹得忽明忽灭。兰香起身,关好窗户,一回身发现不知何时,门也被吹开了。
她压下心中害怕,又去关门。关好门转身,看到桌边凭空多出一人,她吓得“啊”的一声尖叫。
那人桃衣绿裙,与白天从井里打捞出来的荷香一模一样,此刻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的,隔着一丈远,兰香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扑面而来的水汽。
兰香吓得腿软,她想拉开门逃出去,却发现好端端的门,突然就打不开了!
她瘫软在地上,牙关大战,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谁谁谁……”
“呵,”那人笑了一声,“你不认识我了,我的好姐妹?”
因为那人头发挡着面庞,看不清脸,原本兰香心里除了九分害怕,还是存着一丝怀疑的,眼下听到对方开口,她一丝怀疑也没有了。就是荷香,她与她朝夕相处,这个声音绝不会认错!
荷香幽幽怨怨地说:“姐姐,你知道吗,井里真的好黑,好冷啊……”突然语气一变,厉声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我把你当亲姐妹,你却害我性命!今日你也死了罢,我们到阴间,继续做姐妹!”
“不是我不是我,”兰香吓得哭喊道,“不是我!”
“你不仅害死了我,你还想害死大郎,既然你这样没心肝,那不如今日我把你的心肝都挖来吃了吧……”
“啊啊啊不是我!是二郎,是二郎杀了你啊!是他从身后打了你的头把你推进井里,你只是没看到!我是亲眼所见的!大郎也是他陷害的,你去找他啊!”
“哈,你已经骗我做了鬼,如今还想让我信你?”
“是真的!我只是帮二郎递些个消息,他说事成之后可分我三成家产,他给我立过字据的,字据,字据……”兰香说着连滚带爬地蹭到床边,从床板底下翻了翻,翻出一封信递给她,“你看!他才是罪魁祸首!”
荷香并没有接信,而是阴恻恻地说:“所以,是你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他该死,你也该死。”
兰香两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此时,门从外面推开,府尹身后跟着捕快并沈嘉嘉等人,走进房间。
“荷香”撩开头发,露出一张黑黢黢的面皮,有些讨好地问道:“府君,小人学得可还好?”
“嗯,不错,”府尹点点头,扭脸问沈嘉嘉道,“你是怎么猜到兰香有问题的?”
“凶手想要用这个方法陷害钱大,需要准确掌握钱大的行踪,尤其是他与荷香私会的时间,这种私密的事情除了钱大与荷香本人,其他人很难知晓。倘若有,那大概也只能是被荷香视作姐妹的兰香了。除此之外,荷香与兰香深夜长谈,当晚便有了留书,随后又被杀害,留书刚刚好成了最关键的证据,这一切都太巧了,使人不得不多想。我猜测,这留书也是兰香撺掇荷香写的,荷香以为写这封留书可以作保命符,却没想到,反成了她的催命符。”
沈嘉嘉说话时,沈捕快弯腰,从晕倒的荷香手里拿起那个信封,拆开看了一遍,里头确实是钱二立的字据,大意是倘若他钱二主持钱府,可将钱家产业的三成分给兰香,具体原因没写,底下签了名字与指印。以沈捕快处理民间纠纷的经验,他觉得这兰香怕是被钱二骗了。字据倒是真的字据,可这等大事,立字据通常需要有威望的人作见证,若无见证,往后撕扯起来变数很大。
不过,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也没办法找人做见证。这字据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府尹一声令下,众人立刻拘了钱二郎回去连夜审问。那钱二也是有骨头的,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说。到第二天,沈捕快从衙门里回来给沈嘉嘉带了句话。
“钱二说要见你。”
第14章 一个好人
这是沈嘉嘉第一次走进牢房。
里头光线严重不足,大白天里显得晦暗阴森,因通风不畅,牢房里处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臭烘烘的味道。
谢乘风站在沈嘉嘉肩头,打了个喷嚏,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沈嘉嘉抬手用食指摸了摸他的头,他默默地闭嘴了。
李四走在沈捕快身边,悄声对他说道:“你家这鸟成精了?”
沈捕快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鸟有疯病,天天胡说八道。”
钱二犯的是杀人罪,牢房在最深处。沈嘉嘉到时,见他正靠墙看着窗户发呆。小小的一块窗户,像月亮一样明亮又遥远。
沈捕快与李四留沈嘉嘉在牢房,他们俩在外头不远处能看到她的地方等着。
钱二收回视线,看了眼沈嘉嘉,淡淡说道:“你来了。”
他如今被用了刑,憔悴了许多。沈嘉嘉看他这样子,叹了口气道:“现下人证物证俱全,你……你还是招了吧,免得吃苦头。”
钱二惨然一笑,“成王败寇,我自然认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画押。”
“哦?什么事?”
“我若死了,我娘定然会被他们害死。”
沈嘉嘉一听此话似是有些深意,问道:“‘他们’指的是谁?是马氏和钱大吗?你是为了你娘才去陷害马氏母子的?”
钱二没说话。
沈嘉嘉还是觉得有些费解,“兄弟相争,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我也想知道,何至于啊。那马氏将我娘视作眼中钉,平时欺她辱她也就罢了,到后来几次三番想卖掉她。在他们眼里,我们母子二人哪里是人,分明是他们钱家养的两条狗。不,还不如狗,倘若是钱家养的狗,定然是舍不得卖的。”钱二越说越恨,语气慢慢变得尖刻。
沈嘉嘉忍不住说道:“马氏说卖你娘,可能也是说说气话……”
钱二便不言语,只看着沈嘉嘉,那眼神,像是看一个天真顽童。
沈嘉嘉有些惭愧。他自己的家事,他定然是比旁人了解的。
“她偷偷找过人牙子,不仅要卖,还想远远地卖到烟花柳巷。她只当我不知道。吃多少斋念多少佛,做多少假善事,也掩不住此人的肮脏恶毒。”钱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知道后宅里头磋磨人的手段,但愿你永远不会知道。”
“可是,就算你恨她,你爹是无辜的。”
“无辜?”钱二嘴角一扯笑了,“他但凡有一点把我娘当个人看,我娘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田地。倘若杀了马氏,他还能风光再娶,我和我娘这辈子都只能当钱家的两条狗。既如此,不如直接把他杀了省事。那马氏,就留条活路,让她一辈子活在家破人亡的痛苦里,岂不更好?”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仿佛真的看到了马氏的痛苦,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沈嘉嘉甚至觉得他有点可怜。
笑完了,他眼里流出了泪花。他抹了把眼泪,说道:“若没有你,我已经成功了。”
“我觉得,人生在世难免有许多的不容易,但这不能成为害人的理由。”
钱二又扯嘴角,一扯嘴角眼泪又流出来了,“若是有的选,谁不愿做个好人呢。”
沈嘉嘉也不知现在该安慰他还是斥责他,想了想,她问道:“你先前说让我帮你做件事,是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娘离开钱家,安顿好她。”
“我?”沈嘉嘉呆了呆,“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