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校宿敌对我俯首听命(59)
乔岳笑着走出殿门,月光清亮,流泻在他的氅衣上,望去有几分疏离:“臣晓得分寸。”
“既然父皇已有旨意不再追究,无论何时,我也不会旧事重提。”太子语气微妙的一转:“但是那握在许家的证据……”
“臣明白。”乔岳嗓音微哑:“臣……会处理好。”
他踏入东宫的那一刻就该明白,自己是来做交易的。
他要的是平息此事,顺便让太子对黎家生疑,而交出去的,是反案的线索和希冀。
此时,黎霄在诏狱踱步怒道:“放人?!她身负重案子,我们为何要放人!”
他本来只想找许家点儿小麻烦,谁知背后却牵连出陈年旧事!
他满心觉得这两个藏匿在京城的孤儿寡母,定然逃不出他手掌心!
谁知聂镇抚竟然亲自过来让他放人?!
“你知道他背后有大案,还敢去招惹?这不是给太子找不痛快吗!”
黎霄瞪着眼睛:“就是因为知晓他背后有案子,咱们才灭口啊!”
“你只晓得灭口!”聂镇抚冷斥道:“他也许是要夺魁的人,你还去招惹,现在国子监不少书生都写诗作文,此事已经人尽皆知!你还不放人,是准备闹出人命,让陛下也知晓么!”
那案子遮掩还来不及,若真的惹到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崽子,恐怕要捅出大篓子。
“不仅要放人,还要恭恭敬敬的赔礼!”聂镇抚道:“人家有地契,你不分青红皂白抓人过来,难道不该道歉么?”
许姨被锦衣卫恭恭敬敬放出护送回家,还得了一百两银子的赔礼。
国子监众人不晓得内幕,都一个个昂着头美滋滋,以为锦衣卫是怕了他们写的檄文。
贺之漾亦很是得意,对余察察大大咧咧道:“送你们几篇檄文,怂了吧?”
余察察无语,憋不住笑了:“不是……漾哥你真觉得此事解决是因为你们那几篇酸文?我们又何曾在意名声?是我们千户去找了太子,才把人放了。”
贺之漾愣了一瞬:“找太子?”
他以为此事不过是乔岳一句话,怎么还闹到太子身上了。
“是啊!你还不晓得吧,背着案子进诏狱,这种情形定然没命在。”余察察压低声音道:“指挥使都说要灭口了,我们千户和指挥使硬顶,还被罚跪了一晚上……若是旁人,也认了对吧?结果我们千户竟然暗中去找了太子,直接跃过指挥使行事……啧啧,真看不出我们千户图啥?”
他图什么呢?
贺之漾也不晓得,但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
他摇摇头,赶走自作多情的想法,怔怔道:“那……他去找太子,是否会有麻烦?”
“自然无事,这是千户给太子殿下的敲门砖,太子晓得了,反而愈发提携呢。”
余察察压低声音道:“只是我们千户一向对太子避而远之,这次行事,我却愈发看不懂了。”
贺之漾低着头,稀里糊涂的嗯嗯着应付余察察。
乔岳为何要做百害无一利之事……
他不愿,也不该卷入太子的旋涡。
就算不晓得乔岳所图何事,但至少此事是他一力促成的。
贺之漾长睫颤动,忽然想起挂在照壁上的檄文。
那些咒骂的,暗示的,讽刺的话贴在街口,撞进形形色色的人眼里。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冷声诅咒。
贺之漾忽然很替乔岳委屈。
是,他从不觉得锦衣卫是良善之辈,但只论此事,乔岳是真真切切帮了他们。
贺之漾默默想,自己说的话还作数。
今后,他定然不会和乔岳有任何交集,他再也不会没有自知之明,再也不会去扰乔岳……
但他同样不愿乔岳被不相干的人唾骂,被京城的百姓误会。
乔岳干的本就是刀尖舔血的勾当,那些诅咒多了,万一就成了真呢?
天色已经暗了,浓云翻滚,山雨欲来。
贺之漾翻滚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他没听到余察察纳闷的追问,大步跑出去,气喘吁吁奔到照壁前,独自去揭同窗贴下的檄文歪诗。
寒风呼啸掠过,不少纸张登时被吹起,飘在路面上随风翻飞。
贺之漾暗骂一声,无奈的蹲身去捡。
玄色的靴子停在他面前,踩在他要捡的纸张上。
贺之漾仰脸望去,恰巧撞上乔岳黑而沉的视线。
第47章 摁在墙上 压得人动弹不得,退无可退……
乔岳的眼眸暗流涌动, 贺之漾指尖轻颤,不自然的避开视线。
远处的天边传来隐约的雷声,乔岳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你不必如此。”
贺之漾却没有理会他, 自顾自的站起身, 去揭照壁上旁的纸页。
蓦然, 手腕被紧紧扣住,乔岳垂眸, 望向贺之漾, 低声道:“漾哥这是……为我抱不平?”
贺之漾下意识便想反唇相讥, 再转念一想, 自己已暗下决心, 何必再和他多做纠缠,轻扯手腕,想要挣出来。
乔岳挑起眉心, 打量着贺之漾的面色,半晌轻笑一声:“真生气了?”
他语气很低, 配着轻轻巧巧的笑意,莫名有几分逗弄。
贺之漾微微皱眉, 这人怎么不太对劲。
他拧动手腕,乔岳的手掌却如同铁箍般无法挣脱, 两人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贺之漾双眸微微眯起:“放开。”
他的眼神冷漠而疏离,透着陌生的警告意味。
乔岳心忽然重重一坠, 生出些自己都未料到的焦急和恐慌。
他松开贺之漾的手腕,手足无措的静立在原地。
贺之漾冷冷的走向照壁, 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自己。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一夜之间,变得遥远而莫测。
乔岳握紧双拳, 转头去看贺之漾。
少年正仰头去撕贴在照壁上的檄文,动作凶巴巴,像是受了委屈在撒气。
乔岳在心底默默叹口气,想说些道歉的话,张了张嘴却道出一句:“快下雨了,回去吧,我并不在意。”
贺之漾动作一顿。
这些讽刺的话很多都在暗指乔家,写得激昂澎湃剑拔弩张,书文是刀,字字诛心。
连他看了都能被激起怒火,乔岳为何能云淡风轻的说出不在意?
这些诗文正巧贴在照壁上,过往的人皆能看到。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他怎么能不在意?
他丝毫不顾及名声么?
胸口登时涌上怒火,还伴随着一丝锐利的疼痛,贺之漾自己也说不清,他此时为何生气乔岳的不在意。
总之他看不得乔岳轻贱自己。
他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替旁人承担骂名?
贺之漾望着乔岳,冷笑反讽道:”是啊,千户真是好肚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多好欺负一人。”
乔岳看贺之漾还愿意理会自己,心下一松冷哼道:“他们也只能写写酸腐的文章,朝廷上背地骂我们的人也海了去,当面还不是要赔着笑?谁若敢真惹到我,我丢的是面子,他们丢的是脑袋。”
乔岳是撕咬他人的鹰犬,自然用不着自己同情可怜。
谁若真碰到逆鳞,他的爪牙定然能把人撕碎。
贺之漾明白这道理,但抵不住心里微妙的不痛快。
好似在乔岳的世界里,要么不屑一顾,要么就要将人除之后快。
他杀了人,手上沾了血腥,旁人闻见血腥味,只会对他避之不及,或是愈发咒骂。
明明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为何非要如此呢?
贺之漾抬眸,冷道:“所以被旁人误会也不在意?代人受过也无所谓?坏了名声也毫无波澜?”
乔岳握拳,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梢:“都是无足轻重的人,我何必为此烦心。”
怎么会不在意呢?
他也曾力争过,解释过,想要把事情掰开说明白,执拗地去论个是非曲直。
可锦衣卫地位再高,也是陛下手中的刀刃。
身为刀刃,代人受过,代人挡祸,皆是最寻常之事。
别说名声,就算性命又如何?
狡兔死,走狗烹,不少颐指气使的锦衣卫指挥使,到最后背负着骂名,被陛下除之而后快。
名声对国子监这些清流书生来说重要。
于他,却是可笑又陌生的二字。
贺之漾眼睛微红,毫不犹豫的一张一张撕下檄文,胸膛起伏道:“你不介意是你心大,但是我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