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43)
心底两个看不见的小人打架,一个指着她鼻子骂:“他时时处处护你,敬你,你为何总把人往坏处想?你就是这等没心没肺之人?”
另一个叉腰冷笑:“什么误解?你是见他长得好看,动了凡心吧?你是不是忘了他入宫前是怎么跟睿王保证的?再不收收心,小心重蹈覆辙!”
两个声音旗鼓相当,互不相让,硬是将萧瑶本就千回百转的思绪,拉扯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不清。
没等她想明白,已走到紫宸宫门口摇曳宫灯下。
守门的内侍一见她,便上前禀报:“陛下,敬事房的嬷嬷来了,正在偏殿候着。”
萧瑶微微颔首,收敛心神,走进去。
望着面前剔红嵌银丝承盘中,孤零零躺着的一枚绿头牌,萧瑶有些傻眼。
“刚做好,奴婢便呈给陛下看看,宫中虽只一位皇夫,规矩却不能乱。”
嬷嬷是个实诚性子,絮絮叨叨说着,萧瑶暗自感慨敬事房办事勤谨,可为何望着牌子上“季皇夫”三个字,她莫名想笑呢?
任他有多大本事,如今她却能仅凭一块小牌子,来决定见他,还是不见他呢。
“做得很好,赏!”萧瑶示意嬷嬷随半夏去领赏,承盘里的绿头牌却是原封不动捧出去。
“陛下没翻牌。”坤羽宫里,一名内侍正向季昀禀报。
季昀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放下书册,站起身来,望着窗棂外璀璨星河,由近至远,绵延向天际尽头,那么长。
真心能抵岁月漫长,他愿意去等,等她的心一点一点为他敞开。
季昀抬手拿指骨轻轻抵在唇上,眸光比月光还柔软,今日亲近,她并未动怒,不是吗?
夜色渐浓,季昀斜倚床头,就着一盏宫灯,捧一册书,看得入神。
不是别的书,乃是前些日子,敬事房送来的。
敬事房既送了绿头牌去紫宸宫,她便是开始接纳他的身份,他现在开始研学,应当不晚吧?
此类书册,是他从前不曾涉猎的,常轲倒是给他寻来过一些,彼时不敢妄想,不忍亵渎,如今却忍不住生出贪念来。
待到她要他侍寝那日,难不成要她来教他?
季昀敛起眸子,脑中浮现出她双颊嫣然,气息惶乱,攥着他衣襟身姿轻颤的模样,心口不由发烫。
不知依着书中的样子探求,又会看到她怎样的美好,季昀蜷起的指骨紧了紧,将心口悸动压下,她还想选别的皇夫?嗬,她的好,只能给他看。
行宫地处城郊钟灵山下,钟灵山离飞泉山不远,却要大上许多。
山上有兴国寺,山下有行宫,相传乃仙人飞升之地,文人墨客素来爱在此隐居。
最有名的便是钟灵四贤,包括季昀的师父秦老,神医霍庭修,兵家传人郭老,以及墨家传人崔老。
此番出京避暑,常轲也在随行侍卫中,避暑倒是其次,他是去看望云游归来的外公,钟灵四贤之一的郭老。
他头顶烈日,骑着马,护在御驾边,抹了抹一脑门儿的汗,隔着纱帘,冲马车小声哼唧了一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家公子再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高岭之花了!可悲,可叹!
纱帘随风浮动,灌进一股热风,萧瑶小巧的鼻尖蹙了蹙。
夜里虽摆了冰盆,仍是热,她没睡好,挪了挪姿势,正待继续睡。
耳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混着骨碌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萧瑶刚恢复的一星点儿神志,迅速放大,灵台一片清明。
熟悉的淡香萦绕鼻尖,萧瑶茫然睁开眼,这才发觉,她方才竟是坐在马车里,伏在季昀腿上睡!
她慌忙直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睡眼,佯装镇定,将季昀挡在面前的书扒拉下来,撞进他噙着笑的眸子里:“几时出宫的?为何不叫醒本宫?”
昨夜,她净顾着因绿头牌的事偷笑季昀,倒忘了问半夏,出发的时辰。
眼前佳人原乖顺如猫,醒来便亮起爪子,季昀莞尔合上书册,递给她:“原来陛下爱看的是医书。”
萧瑶愣愣接过来,也没在意他顾左右而言他,眸光落在手中黛蓝色书封上,忆起那日,他替她作画时,她似是顺手将手中医书放在榻边睡去的。
唇角微微扬起的季昀也不出声,脊背闲适地往凉枕上一靠,摸出一把洒金折扇来,悠然替她扇风,由着她细细去想。
思及那日情形,萧瑶眸光闪了闪,无意识地将医书卷成一团攥着,扬起颈项凝着季昀:“你倒是……心思细密。”
那日,他定是瞧见她喜欢看书,又不知她素日爱读什么书,才去询问他大嫂,继而挑了那几册书赠与她。
他这样的人,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将心思放在女子身上,可此刻,萧瑶偏察觉到他的用心,一时间,心湖再难平静。
甚至,连这般同他对视也不能理直气壮。
洒金扇面送来的风,携着他身上淡淡衣香,撩起她腮边青丝,青丝贴着面颊拂过来又擦过去,萧瑶这才后知后觉忆起。
她今日尚未盥洗、梳妆!
啊啊啊,她竟是以这副形容不整的模样,质问他为何不唤醒她的!
萧瑶囧然眨了眨眼,脑子转得极慢,尚未想明如何破局,受伤已先一步动作,一把抢过他手中折扇,合拢攥紧:“本宫不热,不必扇了。”
说话间,腮边痒痒的,她下意识抬手将发丝往耳后捋了捋,指骨擦过耳尖,后知后觉发现,耳尖烫得惊人。
季昀笑而不语,漆眸灼灼睥着她,仿佛能洞穿人心。
臀下玉簟似生了刺,萧瑶如坐针毡。
帘外传来汪汪几声犬吠,萧瑶忙掀开车帘,往外看,又匆匆合上,只露出一双眼眸。
御驾缓缓停下,半夏还没来得及禀报,怀中通体雪白只耳尖染着两点墨色的小团子,便一跃跳了进去。
“载雪听到声音便要来找陛下,奴婢拦都拦不住。”半夏在外面解释告罪。
马车里,载雪窝在萧瑶怀中,却是龇着牙,冲着季昀汪汪叫个不停,仿佛在控诉他抢了它的位置。
许是近日忙些,载雪被冷落,甚是难哄,萧瑶依着平日的法子细细安抚也不得,当下柳眉一竖,冲季昀道:“你先出去。”
闻言,季昀恨不得也冲载雪叫几声,让它知道知道他的脾气,他这皇夫做的委实艰难,不止要防着旁的人入宫,还得跟狗争宠。
“啧啧,可真是人不如狗。”季昀依言起身,虽不情不愿,到底曲着身子往外走去。
他身量高,曲着身子,敞阔的御驾内倒显得格外逼仄。
萧瑶唇瓣翕动,鬼使神差吐了一句:“是它叫你出去,又不是本宫。”
明明带着些淡淡的嗔怪,落在季昀耳中,心下却极是熨帖。
他脚步滞了滞,撑着车橼回眸应了一句:“哦,臣岂能跟只狗计较?”
心情愉悦地下了马车,季昀心里却寻思,往后多给载雪喂些肉骨头,打点好这位狗主子。
车帘轻晃,隔绝了季昀颀长的身影,萧瑶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怀中毛茸茸的载雪,闷声笑道:“小东西,你可真是本宫的救星,本宫没白疼你!”
半夏不懂,见萧瑶发髻有些乱,顺势从后边暗格里取出梳妆用具来,替她梳妆。
“怎的不早些叫醒本宫?这下可好,阖宫都知晓本宫起迟了。”萧瑶小声嘟囔。
“奴婢原想唤醒陛下,季皇夫正好来,没让奴婢去叫。”半夏说着,面上笑意溶溶,掩了掩唇,将笑意收了收才继续,“季皇夫亲自为陛下盥洗,抱着陛下上了御驾,陛下都未醒呢。”
见萧瑶面色仍是不虞,半夏忙补了一句:“陛下勿忧,没叫旁人知晓的!”
闻言,萧瑶面色稍霁,眉心却仍未舒展,扭头望着半夏:“那为何不替本宫梳妆一番?本宫竟以这副模样睡了一路。”
半夏正替她插着碧玉簪,听她这么一说,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陛下是害羞了么?”
当然不是!萧瑶面颊微烫,正欲否认,却见半夏一脸无辜道:“可陛下寝衣也是季皇夫给换下的。”
第36章 故人归
寝衣?
萧瑶脊背僵直, 似被钉在玉簟上,愣愣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襟,下意识抬手攥紧衣料。
腮边红云蔓延至耳尖, 簌簌往脖颈里钻。
半夏从未见过萧瑶这般羞赧,斜睇着她, 想笑又不敢笑, 掩唇忍着, 微敛双眸,泪花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