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42)
“今日新摘的桃子,陛下尝尝看?”季昀立在御案侧,居高临下睥着她,将果盘虚虚往她跟前推近一寸。
萧瑶目光这才从果盘上移开,仰面扫了他一眼,挑挑眉,不置可否。
新摘的,去睿王府摘的?倒是敢拿来给她吃。
对她的戒备,季昀早习以为常,只略略抿唇,便自顾自从果盘底下摸出一柄小匕首来。
握着小巧刀柄,正伸手去拿桃,忽而眸色一凛,旋手将果刀飞向三米开外的朱漆立柱。
铮地一声,刀刃直直定入立柱中。
立柱后,探出一张小圆脸,极尴尬地冲季昀和萧瑶干笑两声,边走出来,边把险些射出的袖箭往里藏。
十五眼角余光偷偷瞟了季昀一眼,冲萧瑶行礼道:“陛下恕罪,属下只是误以为皇夫要对陛下不利。”
闻言,季昀自然搭在御案边的指尖轻轻叩了叩,英挺眉峰微动,原来上回这位影卫被她唤出来,并非偶然,她本就随时防着他。
这场误会,萧瑶并不在意,随手将折子推至一旁,扫了季昀一眼,继而望向十五:“见过十三了?”
正好季昀在,那就当面对峙,看他如何找台阶下。
十五点点头:“十三并未看见皇夫进睿王府,属下特意探查过,皇夫去了公主府。”
公主府?
萧瑶愣了一瞬,心口闷了半日的郁气往外散了散,抬眸凝着季昀时,眼神却略带茫然:“你去找我姑姑做什么?”
闻言,季昀莞尔,微翘的眼尾似携着暖阳,睥了萧瑶一眼,便垂眸拈起一枚粉桃,在指尖把玩。
他分明什么也没说,十五却替主子尴尬不已,一张小圆脸垂得更低,恨不得埋进臂弯了,可她还不得不据实以高:“陛下,皇夫去的是元福公主府。”
“……”萧瑶唇瓣翕动,说不出话来,深深有种被人戏弄的错觉。
她坐姿生硬,极为无力地冲十五摆了摆手:“你且先退下吧。”
待十五隐去,萧瑶硬着头皮仰望季昀,见他拈着那枚粉桃随意抛起,又轻巧接住,再抛起,再接住,动作娴熟,游刃有余。
莫名的,萧瑶仿佛看到自己一颗心被他攥在掌心,时而悬起,时而托住。
萧瑶脑子一热,腾地一下站起身,踝骨仓促间在椅腿上磕了一下也顾不得,倾身便去抢季昀把玩着的那枚粉桃。
趁着桃子被抛起的空档,还真被她抢着了,萧瑶心下有些得意,心气儿顺了不少。
紧握着桃子,半举在身前,掀起眼皮凝睇季昀:“戏弄本宫,好玩吗?”
“臣从未想过要戏弄陛下。”季昀弯了弯唇角,旋身将扎进立柱的小匕首轻巧取出,拿帕子细细擦拭着,也不看她,“只不过,陛下总不肯信臣。”
是,她从未真正信过他,即便他说心悦她。
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砸在萧瑶心坎上,莫名砸出个缺儿来,心口骤然一疼。
萧瑶蜷长的睫羽颤了颤,茫然扫了一眼心口位置,她不明白,那里为何会疼。
见她迟迟不应,季昀将她手中粉桃捞在手中,匕首锋利的刀刃切开薄薄一层外皮,继而顺着皮肉间隙游走,轻易便削去大半桃子皮。
桃子皮一圈圈散开来,垂在樱粉色桃肉边,被季昀扯去,将削好的桃子递至她面前,嗓音低软,似在哄她:“尝尝看?”
所以,他今日出宫,并非去见睿王,只是为了去公主府,摘几枚她亲手种的桃子给她尝尝?
萧瑶心口痛意刚刚缓解,又像被无形的手揪住,揪得紧紧的。
京城的气候、土质,并不盛产蜜桃,江南的桃子最好吃,每年岁贡,萧瑶都能分得许多,卖相都比眼前的桃子好看。
可眼前这枚又不同,她寝宫庭院中那株桃树,乃是建府那年,她亲手所植,每年花叶葳蕤,结桃子,却是头一茬。
于她而言,意义自然不同,她自己都未留意,却是季昀替她摘来。
心绪百转,萧瑶愣愣的,忘了去接,倾身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硬硬的,脆生生的。
细细嚼了嚼,酸意迅速在唇齿间蔓延,未及咽下,萧瑶已忍不住颦眉望着他道:“唔,好酸。”
嗓音甜软,带着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娇嗔。
“是吗?”季昀心头一软,面色如常睥着她,不动声色收回手,将桃子凑至唇边,也咬下一口,细细嚼完,含笑将桃子重新奉至她面前,“甜的,昭昭再尝尝看?”
眼前樱粉色桃肉上,两排齿痕,一大一小,重合大半,萧瑶脑子嗡嗡的,耳尖开始发烫。
他不仅吃她吃过的桃子,还咬在她咬过的地方!
思绪开始不受控地胡乱飘飞,全然没留意,他方才唤的是她的小字。
萧瑶脑中全是那日给他喂药,他忽而醒来后,短暂又绵长的轻吻。
软软的,凉凉的,带着药的清苦,却长在她脑子里。
“我……我不吃!”萧瑶仓皇后退,神色慌乱。
她也不知有什么可慌的,他本就是她的皇夫,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甚至控制不住指尖的轻颤。
季昀眸底闪过一丝无奈,放下桃子,攥住她轻颤的指尖,另一只手则落在她纤巧的肩头,轻轻一按,萧瑶顺势跌靠在引枕上。
他绕过御案,走至近前,萧瑶望着他靠近,嗓子莫名发涩,他,他要做什么?
胸腔里如有擂鼓,咚咚咚,萧瑶长睫轻颤,搭在椅边扶手上的纤手攥得指尖发白。
却见他颀长的身子,一寸一寸低下来,季昀蹲在他身侧,轻轻握住她脚踝上边一点,小腿最纤细处。
稍稍抬起来,褪去她的鞋袜,凝着她脚踝叹道:“红了。”
方才光顾着桃子,萧瑶全然忘了脚踝撞在椅腿上的事,这会子,才后知后觉,挺疼的。
可小腿这般被他握着,萧瑶脊背僵直,痛意也是麻木的。
“伤药放在何处?”季昀抬眸问她。
萧瑶本能摇头:“都是半夏管着,本宫不知。”
“别乱动。”季昀将她皙白玉足放下,拿鞋袜垫着,叮嘱一声,便出去找半夏寻药。
半夏一听萧瑶受伤,赶忙去偏殿翻药箱,拿出最好的药膏来,没等她合上药箱盖子,手中便是一空,药膏被皇夫抢了去。
只片刻,季昀回到殿中,见她青碧色裙摆下艾绿色细绫裤管稍稍挽起,露出一小截细藕似的小腿,褪去鞋袜的秀足宛如玉雕。
季昀眸中噙着笑意上前,蹲在她脚边,细细替她上药。
甚少见她这般乖巧,让人恨不能囚入怀中,揉进骨血。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小姑娘警觉得兔子似的,须得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戒心。
他指尖微凉,落在她肌肤上,萧瑶却怀疑他指尖簇着火苗,脚踝处痛意消减,却莫名发烫。
尤其是被他握在掌中的小腿,几乎烧着了,烧得她半条腿都失去知觉。
待回过神来,季昀已替她穿好了鞋袜,捏着药瓶的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玉兰香。
他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龙椅中,俯身笑睇着她:“可还疼吗?”
“不疼了。”萧瑶红着脸摇头,其实还有一点点疼,可她不敢说,怕他再替她上药,漫长又煎熬。
闻言,季昀身子又压低一寸,离她更近些,萧瑶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拂在她颊边。
“昭昭这么乖,奖励一下。”季昀嗓音轻软,落在她耳畔。
未及细想,萧瑶便觉颊边一片软意贴上,只是浅浅的一记,她心尖却是一颤:“谁要你的奖励!”
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说,季昀隔着极近的距离,几乎是贴着她鼻尖,睥着她,轻笑:“哦,昭昭不要,那就看在臣方才涂药有功的份儿上,奖励臣一下?”
诶?他向她讨赏?不过,他涂药有功,确实当赏。
“你……”想要什么赏赐?
刚吐出一个音,唇瓣便被堵住,萧瑶不可置信地瞠目,清泠泠的小郎君是怎么变成这般没皮没脸的?
明日出行所需已悉数齐备,天幕暗下来,漫天星辰洒在贯穿皇城的玉带河中。
萧瑶临河走了一段,赏了会儿星子,夜风将心口燥意吹散去,她终于恢复心平气和。
今日待季昀不同,只是因她屡屡误会他,心虚作祟,并非对他有意。
对,一定是如此!
一面往紫宸宫走,一面暗暗说服自己,唯有一点,让萧瑶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对季昀有太多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