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19)
说话间,他飞奔上前,膝盖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泣涕直流。
“本宫……”要你的命有何用?萧瑶刚开口,话还没说完,便见常轲已然抽出软剑,剑锋一横,毫不犹豫往脖颈抹去。
他便是死,也不能让公子受这等威胁,这等羞辱!
萧瑶虽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可即便当女帝的那两年,她也从未草菅人命。
如此阵仗,吓得萧瑶脸都白了,如海棠欺雪。
眼见今日难以收场,萧瑶小脸煞白,心下暗自懊恼,方才不该那般冲动。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迅如鬼魅,刷地一下扣住常轲虎口,翻手便将软剑抽去。
“常轲,休要胡闹。”
萧瑶惊魂甫定,只见季昀长臂一挥,将软剑钉在墙根处,身姿飒沓,气势全开,烈烈如鸿。
这一刻,萧瑶深深怀疑,眼前人真的是那个文文弱弱的季编修吗?
对方直直锁住她的眸子,眼底碎光瀚如星河:“微臣……”
“好生热闹!”
水榭外,一道清越的嗓音伴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季昀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须臾,一位美妇跨入水榭,高髻华服,满头珠翠,行动间姿态雍容明丽。
“姑姑!”萧瑶眼前一亮,快步上前,亲昵地挽住萧青鸾。
萧青鸾妆容偏冷,将五官勾勒地气势十足,眸光探究扫过季昀,继而落在萧瑶面上,抬手拿指腹在她额角轻点一记:“你这个小丫头,说来参加姑姑的赏花宴,却连面儿都不露。”
说罢,意味深长打量着季昀,眼尾眯起,似笑非笑:“怎么?在这里堵人?季状元可不是寻常少年郎,你可别胡闹。”
这话说的,活像她是个强抢少年郎的女山匪。
“咳咳!”萧瑶被萧青鸾的话呛着了,清了清嗓子,回眸瞪了季昀一眼,示意他别说话,方才摇着萧青鸾的胳膊娇声道,“姑姑,我可没为难他,碰巧遇见,同他手谈一局罢了。”
“下棋?就你?”萧青鸾笑开眉眼,气势不知不觉软了几分,眸光懒懒扫过墙根处钉着的长剑,以及地板上湿漉漉的痕迹,话锋一转,“不是堵人,姑姑就放心了,乖,跟姑姑去园子里见见人。”
“见谁?”萧瑶被她抓住手臂,下意识跟着她往外走,望着萧青鸾的侧颜,眼中甚是疑惑。
萧青鸾脚步未停,长眉动了动,绷住笑意:“自然是该见之人。”
“皇嫂为了你的亲事茶饭不思,满朝文武也催着你选驸马,姑姑在朝政上帮不上你,选驸马我却在行,今日京城里数得着的少年郎可都来了,个个性温茂,美丰仪,总有能入咱们元福法眼的。”
选驸马在行?
脑中闪过齐驸马那张冷脸,萧瑶双腿立时生了根,再也不肯挪动一步。
姑姑英明一世,唯独选驸马一事上执拗了些,越错越远,伤人伤己。
儿时,萧瑶在母后宫中午睡,有一回醒得早些,碰巧听到两位年长的嬷嬷聊起姑姑年轻时的事。
萧青鸾年轻时,在京中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她想要的是已经定过亲的齐辂,那定亲对象还是齐辂青梅竹马的表妹。
强行拆散他们之后,萧青鸾如愿招了齐辂做驸马,齐辂当年也是惊才绝绝的探花郎,自此仕途尽毁,人也一日比一日阴郁。
或许也曾有过相敬如宾的日子,直到一日,身怀六甲的萧青鸾,带着侍婢闯进巷子,亲手抓住齐辂偷偷养了半载的外室,外室娇娇柔柔,正是同齐辂定过亲的表妹。
腹中孩儿尚未成形,便没了,萧青鸾大病一场,醒来便转了性子,即便听闻齐辂给那外室另寻良配,也没再同他说过一句暖心话。
自此,十年过去,大长公主府中从未有过喜讯,因为萧青鸾伤了身子,再不会有孕。
“姑姑,我不去!”萧瑶扭动着手腕,想从萧青鸾手中挣脱出来,却总差了几分力道,被萧青鸾捏得死死的。
萧青鸾顿住脚步,长眉倒竖:“元福,你身为摄政女君,选驸马之事干系国本,绝不可一再推脱!”
见姑姑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萧瑶便知,今日她若不定下驸马人选,怕是要被姑姑扣在府中了,便是往她房里塞人,没准儿也能干得出来。
只不知,姑姑此番这般执拗,是不是母后授意的?
眼见要被拉出水榭,萧瑶急了,脱口而出:“驸马我选好了,旁的我都不要,就要他!”
空着的手回身一指,直直指向荷风中衣袂翩然,清风朗月般的季昀。
第16章 撞婚约
后晌,薛太后午睡方醒,支起身子,便听方嬷嬷来报,大长公主来了慈宁宫。
慈宁宫侧殿,萧青鸾手捧甜白釉缠枝宝相花纹莲形茶盏,凝着茶水面上浮沫失神。
茶汤澄澈如琥珀,禁锢着少年齐辂的身影,镜花水月般,也曾仗着权势,强行劈开这琥珀,将之据为己有,所有美好幻影却见风便散。
薛太后穿戴齐整,走进侧殿,正巧瞧见她一滴泪珠滚落茶盏中,响声几不可闻。
“方嬷嬷说你来时欢欢喜喜的,怎的又伤心起来?”薛太后步履沉了沉,面色维持着一派淡然,在她对首落座,“是你叫方嬷嬷别吵我,等久了,别这会子又赖哀家起迟怠慢你。”
“皇嫂说的哪里话,青鸾何时那般心眼窄了?”萧青鸾破涕为笑,别过脸去,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湿意,“我只是想起少不更事的时候,皇嫂莫要笑我。”
到底已年俞四十,便是养尊处优,萧青鸾眼尾边也起了风霜,窄窄鼻翼边两道笑纹清清浅浅,给她明艳的面容戴上一层威严。
薛太后脑中闪过她少时模样,不免叹息,岁月不饶人。
“青鸾,你可曾后悔过?”薛太后摘去镶百宝护甲,轻握她手指,被她指尖凉意惊着。
后悔过吗?似一根长钉穿过心口,将她钉在当场,萧青鸾怔愣半晌,血雾裹挟痛意,蛛丝般自心口绵绵密密蔓延至眼眸。
“后悔也谈不上。”她摇了摇头,双目泛红,“若能重来,能入我眼的,大抵仍旧是他。”
眸中泪意渐深,萧青鸾吸了口气,没能忍回去,反倒呛了满鼻子酸意。
她别过脸,微扬起脖颈,从支开一半的窗棂望出去:“可我们之间一段孽缘,一条人命,这般腐朽下去权当还债了。”
“行了,我那些事不值一提,倒是元福,我瞧着她待季状元颇为不同,皇嫂若有意,不妨亲口问问她。”
茶汤已凉透,萧青鸾抿下一口,凉意将心口旖旎酸楚驱散,神色明傲如常。
“哀家……”薛太后刚开口,便听见殿外一阵不大不小的争执声。
“老臣有要事求见太后,劳烦方嬷嬷速速通禀。”季首辅气儿还没喘匀,便要抬脚跨上白玉阶。
方嬷嬷手臂一横,虚拦着,一贯沉静的眼眸溢出几丝惊诧,季首辅素来沉稳持重,莫非是为了季状元之事前来?
作为薛太后的眼睛耳朵,近日之事多少传了些风声进来,是以,薛太后同大长公主在里面谈论之事,她隐隐有些猜测。
薛太后为着元福公主选驸马之事,掉了不少头发,眼见着元福公主自己把人定下,方嬷嬷可不敢叫季首辅半路杀进去。
急着这样,显然不是急着进来领旨谢恩的,旨意可还没传下去。
方嬷嬷实打实地拦着,季首辅并非蹴鞠高手,左冲右突也没能再上一阶。
两厢胶着,季首辅骤然撕下脸面,抻着脖子红着老脸冲紧闭的殿门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进来吧。”大长公主霍然打开殿门,站在门槛里头,双手抱臂,好整以暇打量着季首辅,“原来首辅大人也有这般不稳重的时候。”
“长公主说笑了。”季首辅梗着脖子,一口硬气吊着,气势倒是不虚。
日前,那起子流言,萧青鸾也听过一耳朵,自然知晓季首辅来意,她扯了扯唇角,当下便出了慈宁宫。
金乌西斜,长公主府门前排了一溜儿的马车轿撵,已剩零星几个,倏而便驶出巷口,汇入夕照。
元福公主府中,一人多高的山茶花树下,置着一张美人榻,萧瑶半躺着,怀中窝着一只雪团子,她有一搭没一搭给载雪顺毛,眼睛却是盯着手中医书,一眨不眨。
眼神甚是专注,书上的字全认识,却一个也钻不进脑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