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12)
一支红宝石花开富贵金钗斜斜滑出发髻,自轿帘缝隙跌落地面,清脆的声音被惊呼声、马鸣声掩盖。
萧瑶一手扣住窗沿,一手紧紧抱着点心匣子,愤然探出半个头,她倒要瞧瞧,究竟是谁敢在这长街长纵马!
外边已然乱成一团,裹头巾的妇人紧紧拉住孩童躲在一旁。
前方马车中,一袭玄色身影飞身而出,精准地跨坐在马背上,夹住马腹,一手扯住缰绳,一手抚过马儿颈侧,马儿扬蹄痛苦嘶鸣。
马蹄重新落地,嘴里发出呜咽声,马背上的人正欲俯身察看。
萧瑶却已看清对方的脸,嗬,竟然是季昀!
“大胆!”萧瑶心口火气又旺了三分,手中点心匣子也忘了放下,便甩开帘子,低头走出轿门,直直盯着季昀,“季编修,你公然在城内纵马,惊扰百姓,该当何罪!”
一声呵斥,惊得街旁百姓纷纷垂首跪下,唯恐殃及池鱼。
茶楼、酒肆里,好事者又将脑袋缩了回去,躲在窗棂后边窃窃私语。
“不是说季编修正在争驸马之位么?”
“可不是嘛!我也听说了,莫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还没论出个所以然来,便见楼下街面中央,季昀翻身下马,躬身告罪:“微臣惶恐,事出有因,请公主容臣察看此马因何受惊,定给公主一个交代!”
闻言,所有人立刻噤声,竖起耳朵听动静。
萧瑶眸色一凛,正要开口着人把季昀绑去顺天府衙门,半夏察觉到她神色不对,硬着头皮上前扯了扯她衣袖,沉声唤道:“公主!”
急急的语调,替萧瑶拉回些许理智,纵然她怨恨睿王,忍不住迁怒季昀,可终究得顾忌季首辅颜面。
新帝尚未出生,离亲政不知还有多长的路要走,她并没有信心能压制住睿王,还需仰仗季首辅。
她微微敛眸,遮住眸中戾气,广袖遮掩住的手紧握成拳,竭力将怒气忍回去。
“既如此,本宫便给季编修一次机会。”萧瑶淡淡道,几乎听不出怒气来,可她仍忍不住补了一句,“若季大人的理由不能服众,就休怪本宫要将此事交予顺天府尹处置。”
季昀眼中划过一丝苦涩,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厌恶他。
目光扫过萧瑶怀中护着的点心匣子,季昀眉梢微微一动,未发一言,转身便开始察看马儿可有受伤。
萧瑶立在轿子前,冷眼看着,见他一无所获,心中暗嗤,他怕是又在惺惺作态。
说是察看,不过是在争取时间想对策为自己辩解,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季昀手上的动作,偏不叫他如意。
片刻后,季昀手上动作一滞,在马腹靠近前腿的位置,拔出一根银色细针。
悬起的心终于往回落了落,抬步上前,将细针拿给萧瑶。
半夏接过细针,拿帕子隔着,奉至萧瑶面前。
萧瑶沉默一瞬,料想马儿定是因这根细针才突然受惊的,若非他身手好,她也未必能好好站在此处。
虽对季昀有所忌惮,萧瑶倒也不至于眼瞎心盲,他没看好自己的马固然有错,当街下狠手,想让他冲撞到她銮轿的人才更居心叵测。
只是不知,对方想害的究竟是她,还是他,亦或是,想挑拨她和季家?
“季编修才学出众,人缘倒是让人不敢恭维。”萧瑶隔着帕子,捏起细针,迎着光线看了看,只是极寻常的一根针,她举针望着季昀,似笑非笑,“这是遭人暗算了么?”
不待季昀有所反应,她已然将细针重新交到半夏手中,慢条斯理地四下一扫,眸色骤然沉郁:“光天化日,竟敢谋害朝廷命官,本宫看看谁给他的胆子!”
“来人,封锁所有出口,传顺天府尹!”
她一心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偏有人不想安生。
话音刚落,闻讯赶来的金吾卫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一侧酒楼里,走出一道绛紫色身影。
“元福妹妹,息怒,本王已经替你抓到罪魁祸首。”
睿王不紧不慢走出来,身后两名护卫,死死扣住一个人。
那人垂首哆嗦着,几乎是被架起来,脚不沾地往外走。
第10章 伪君子
“睿王兄。”萧瑶目光顷刻被睿王夺去,并未注意他身后被扣住的人。
绛紫锦衣,贵气天成,唬得所有人不敢直视。
嗬,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有些人小时候坏在面上,长大坏在骨子里,真是越来越叫人望而生厌。
京城地界不小,睿王府独处稍偏,并不在附近,萧瑶拿脚指头想想都不信他是正巧出现在此处。
余光扫过半夏手中细针,又落在季昀身上,若有所思。
睿王先借机出手,再在关键时候出来维护季昀,拉拢人手,倒是好手段。
“真是巧了,睿王兄怎的大清早便有此雅兴出入酒楼,还正好抓到贼人?”萧瑶勾起浅笑望着他,笑意未达眼底。
当着百姓的面,她倒要让众人瞧瞧睿王的真面目!
此番睿王来京城,她一直有意无意避免接触,没想到,时隔多年,睿王心机已经如此之深。
她就差明着说他贼喊捉贼了,睿王竟然面色不改,甚至眼尾笑意渐深。
“元福妹妹,本王乃是同季编修有约,才碰巧在此。”睿王笑着解释。
随即,潇洒回身,一把扣住贼人下颚,往上一抬,对上萧瑶惊愕的神色,极满意地扬起眉梢,缓缓道:“此贼人,元福妹妹可识得?”
薛直!拿细针伤马之人,竟然会是薛直!
视线掠过睿王,萧瑶狠狠盯着薛直,见他双腿抖得厉害,若非两名护卫架着,这会子定然已经瘫软在地。
以薛直的做派,别说大清早逛酒楼,便是昨夜睡在这酒楼里都不算稀奇。
想起昨日她任由薛直传扬的流言,萧瑶更是气红了眼。
她本想算计季昀,没想到这个蠢货害她在睿王面前这般丢脸,让她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
若是眸光能化为实质,萧瑶定要将薛直的榆木脑袋当场劈开。
紧紧攥着拳头,迫使自己忍住怒火,萧瑶僵硬地转动脖颈,将视线移开,对上浓眉深目的睿王:“识得。”
便是对薛直恨之入骨,萧瑶也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他的身份。
薛直再不济,也是母后的亲侄子,她的亲表哥,她不能让这坨烂泥连累母后英名。
话音方落,喉咙口便一阵发紧,萧瑶仿佛被睿王扼住咽喉。
再开口时,嗓音涩然,姿态却不得不放低下来:“多谢睿王兄擒住贼人,元福这就差人送去顺天府衙门。”
“来人!”萧瑶冷声唤道。
身后护卫刚有所动作,睿王已然摆了摆手:“诶,元福妹妹不必同王兄客气,本王的护卫正好无事,就由他们交给顺天府尹发落吧。”
“不要!”薛直忽而惊叫出声。
本来萧瑶说要送他去顺天府衙门时,他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打断骨头连着筋,萧瑶不会真那么做的。
可睿王跟他不仅没血亲,还跟萧瑶有夺位之仇啊。
薛直已然感到颈后一阵寒意,越想越急,脑子一热便喊:“公主表……”
“住口!”萧瑶厉声切断他的话头,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薛直,他是嫌死得不够利索吗?
被她这么一吼,薛直骤然把话咽回去,噎地直打嗝。
“来人,把他嘴堵上!”萧瑶闭了一下眼睛,无力又厌烦,叹了口气,对睿王道,“如此,便有劳睿王兄了。”
言罢,眸光扫了季昀一眼,对方正好在瞧她,眉眼清泠依旧,看不出喜怒。
萧瑶回身步入銮轿,下意识将手中点心匣子抱得更紧,经此一事,怕是季昀会更加感念睿王恩情。
叮铃铃,銮铃重新响起,长街渐渐恢复熙攘喧闹。
睿王说到做到,着人将薛直径直送去了顺天府衙门,还叫人写了个简要的状纸,贴在薛直衣襟上,一并带去。
“季大人,本王已备薄酒给季大人压惊,不知可否赏脸?”睿王笑意郎朗,爱才之心毫不掩饰。
“王爷言重,季昀多谢王爷仗义相助!”季昀躬身行礼,姿态谦和,仍是不卑不亢,眉宇间的疏离却悄然散去。
睿王瞧在眼中,唇角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随意拂了拂衣摆,抬脚便跨入酒楼。
望着他气定神闲的背影,季昀眸光微闪,对身后小厮吩咐了一声,便要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