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今日未翻牌(11)
忍着腻,不着痕迹地用了大半碟,眼见着萧瑶的唇角一寸一寸耷拉下来,黛眉轻颦,眼眸染上怒气,季昀才收回魔爪。
好你个季昀,本宫好心请你喝茶润喉,你倒是得寸进尺,连本宫的桃花糕也要抢,还一口气吃了大半!
萧瑶猛然伸手,一把将盛着桃花糕的碧玉碟拉至身前,倾身环抱双臂护着,甚至忍不住瞪了季昀一眼。
半夏、白芷见状,面面相觑,公主护食的模样怎么跟载雪如出一辙?简直不忍直视!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深深映在季昀黑曜石般的瞳孔中,莫名的情绪绵延入心。季昀仿佛看见心口有白昙缓缓绽放,柔化了整个胸腔。
季府中,青瓦白墙间,下人们正忙着掌灯。
“公子,夫人派人来请您去前厅用膳。”常轲冒冒失失跑进来,差点撞到门口掌灯仆人垫脚的高脚凳。
季昀端坐书案边,视线从窗棂外收回,落在面前的宣纸上,墨迹已然干透,他抬手捏住画纸上端,匆匆往下卷。
“公子,今日太可笑了,外头竟然在传公子想争驸马之位,小的去打听了一下,您猜怎么着?”常轲面上带笑跳进门槛,顿了顿,正要卖关子让季昀猜,素来伶俐的眼神一眼瞧见季昀手中卷起一半的画纸,眼皮登时蹦了蹦,“公子,您在画画?”
“有事?”季昀将宣纸卷好,塞入早已备好的画筒中,抬眼扫了他一眼,眉心轻蹙,带着淡淡不悦。
“当然有!”常轲想到方才瞧见一半的画,口无遮拦道,“小的分明瞧见……”
公子画上是位女子!
“瞧见什么?”季昀忽而出言打断,将画筒藏入锦匣,落了锁,方才拂了拂衣袖,慢条斯理道,“若敢胡说八道,明日便去清理马厩一个月。”
本就清泠的眸子,蓄着寒意,冻得常轲打了个哆嗦。
“没……什么也没瞧见!”
话音刚落,笼罩周身的寒意立时散去,常轲心口突突直跳。
跟在季昀身后往外走,悄悄打量季昀的背影,公子该不会真想争驸马之位吧?老爷一定会把公子的腿打断的!
想到这里,常轲双腿一软,垂眸盯着衣摆下的裤管,欲哭无泪,还有他的腿!
行至院门处,季昀脚步一滞,侧眸问他:“你方才说什么?外面在传我想争驸马之位?”
见他语气中带着微微诧异,常轲心口忽而一松,看来是他多想了。
想起打听的结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公子,小的都打听清楚了,就是沐恩侯府薛直薛公子,和宁阳伯府张埜张公子叫人传的!”
“他们二人的心思,满京城谁人不知?自个儿争得你死我活,倒把脏水往公子身上泼!沐恩侯府且不说,宁阳伯府跟季府可是姻亲,小的实在不服气,若是老爷知晓……”
老爷知晓能怎么办?一边儿是太后娘家,一边儿是大少夫人娘家,哪边儿也不好计较。
常轲一口老血闷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恨不得去把两家散播消息的小厮暴揍一顿!
“脏水?”季昀眸色沉沉,同春日夜色般冷下来,“常轲,辱蔑公主该当何罪?”
第9章 銮轿惊
“公子?”常轲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他是仗着身边没别人,才说几句真心话替公子鸣不平,公子怎的还生气了?
“起来!”季昀抬脚,绕过太湖石假山,继续往前厅走,“流言止于智者,此事无须再提。”
这就……算了?
常轲站起来,一脸怀疑人生。
从前每逢赏花宴归来,总有好事者传扬公子同哪家小姐走得近,公子可不是这般轻拿轻放的?
他拍了拍自个儿的榆木脑袋,晚膳后特意多吃了一把核桃补补脑子。
用过晚膳,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季昀抬眼瞥见大嫂领着贴身侍婢,站在抄手游廊尽头,正朝他这边望。
“常轲,去问问大少夫人可有要紧事?”季昀站着没动,只淡淡吩咐身后一步远的常轲。
常轲走上前去,恭敬问了一声,又沿着游廊快步走回来:“公子,大少夫人想问问大公子的事。”
本以为大嫂是想替胞弟张埜道歉,他怕对方难堪才没上前,没想到大嫂是在担心大哥。
季昀走上前去,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张妙音手中紧紧攥着的绢帕终于松开来:“多谢二弟,你大哥一去月余,虽有家书传来,我却总怕他报喜不报忧。”
闻言,季昀微微颔首,未再开口。
正欲转身离开,忽而想起一事,急急回身唤道:“大嫂留步!”
张妙音停下脚步,回头望来,面色微诧。
匆匆上前站定,季昀却又有些后悔,悄悄拿指腹捏了捏腰侧悬着的香囊,硬着头皮道:“大嫂勿怪,季昀有一事不明,想向大嫂请教。”
“二弟但说无妨。”张妙音心下暗暗称奇,季昀可是状元之才,连翰林学士都对他颇有赞誉,竟有事向她一个内宅妇人请教?
季昀暗暗吸了口气,咬了咬牙,面色镇定如常:“敢问嫂嫂,京中贵女们时下爱读什么书?”
饶是鼓足了勇气,说出口,季昀仍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
大红灯笼纸将光线晕成暖红,自头顶流泻下来,季昀耳根微微发烫,正巧被暖红的光晕遮掩。
他素来面冷,张妙音并未察觉出异样,只头一回听他打听女儿家的事,面上诧异之色更深了些。
沉吟片刻,她眼尾挤出一抹笑意。
不消说,这书买来定是要送与女儿家的,季昀有了心仪之人,了却爹娘一桩心事,终归是好事。
张妙音心思转了一转,既是送与女儿家,书的内容便不好过于刻板,也不宜唐突,她倒是想到几本好的,于季昀表明心迹正适宜。
将笑意忍回去,张妙音故作不知,随口说了几本书名,还特意告诉他去哪个书斋买。
季昀诚心道谢,回头便吩咐常轲翻箱倒柜,把他新得的一方上好的徽墨找出来,并一箱澄心纸,令他次日送去大哥院里。
自己则辗转难寐,套上皂靴,披衣起身,取下墙角烛台,置于书案一角,重新磨墨,于灯下拟好书单,方才睡去。
天一亮,季昀便起身去书斋,把张妙音说的几本书悉数买来。
虽不知萧瑶昨日读的什么书,可她既然喜欢读书打发时间,他送几本中规中矩,贵女们爱看的,总不至于出错。
登上马车,正要打开包裹书册的油纸,翻翻书里的内容,忽而听见有人急匆匆朝马车跑过来:“常轲,公子呢?”
常轲收起差点甩出去的马鞭,指了指车厢:“在里面呢,你跑什么?”
那人却不再理他,而是对着车厢禀道:“公子,睿王府差人送来一棵海棠树,说是送给公子您的,老爷不在,夫人令小的来叫公子回府。”
季昀听在耳中,微微拧眉,目光从手中油纸包上移开,掀开帘子,朝外头望了望,此处离公主府倒是不算远。
“常轲。”季昀打开门帘,将油纸包着的书册递出去,“把这个送去公主府。”
一听公主府,常轲脑中立马想起昨日的流言,腾地一下跳过来,警醒道:“哪个公主府?”
“元福公主府。”季昀几乎是咬着牙,吐出几个字。
望着跟在身边多年的侍从,季昀深深怀疑,他这些年是不是光长身手,没长脑子。
帘子落下,他自然没瞧见,听到元福公主四个字的常轲,眼一闭,差点抱着油纸包,从马车上厥过去。
宽阔的街面两侧,铺面陆续开张,行人渐渐多起来,京城繁华初显。
长街中央,一顶朱漆黄帷饰翟羽的四抬銮轿,正朝皇城方向走去。
轿子四角的銮铃响声清越,引得行人自觉避让,茶楼酒肆中更有人探出脑袋张望。
好不容易休沐,萧瑶专程起早,亲自去京城长街最负盛名的三味斋排队,买了母后爱吃的百合酥并杏花糖藕。
三味斋的点心匣子小巧精致,萧瑶抱在怀里,唇角噙着一丝笑,有几日没见着母后了。
忽而,前方一阵马儿嘶鸣声,马蹄声杂乱地踏在大青石地砖上,似乎正朝这边奔过来。
“公主小心!”轿帘外,半夏惊呼着,音调比平日高几度。
轿夫纷纷使力避让,可有的往左,有的往右,偏陷入僵持。
轿身左摇右晃,萧瑶下意识护住怀中的点心匣子,不留神,额角在轿身内侧磕了一下,髻上珠翠玎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