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56)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阮玖。”
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绝非一时意乱情迷的冲动。
从这一刻起,他们并未知晓,他们踏上了一条与世人背道而驰的不归路,这条路满是荆棘,前路渺然。
阮当归夜里失眠了,月光如水,顺着窗子照进来,阮当归还觉一切如梦似幻,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是痛的,不是梦。
什么是爱,他想不通,男女之间相互爱慕,那男子与男子,不能情投意合吗?
爱是不分性别,不分年龄,不分尊卑的,心动而行,是天生之本能,他欢喜林佩,并不是因他是男子而欢喜他,而仅仅只是欢喜于他,他恰好是个男子罢了。
不知何时睡着了,翌日醒来,又下了小雪。
秋书在长廊上看雪,她穿着红色的棉袄,梳着两个小髻,发髻上绑着金铃铛,最天真烂漫的年龄。
飞雪入庭廊,珠花端着热水过来了。
阮当归醒来觉得头有些痛,珠花道他昨夜喝了许多酒,是太子殿下将他送过来的,阮当归洗脸的动作一滞,拿了毛巾擦了脸,匆匆便要往出跑。
珠花在后面喊,问他去何处。
“东宫。”阮当归声音被风吹来,人已跑远。
阮当归快要到了东宫,却生生停下了脚步,他忽然有些怯意,一个人在高墙之下左右徘徊,蹲在墙角,细雪落在他发上,他在想要不要见林清惜。
想见他,可见了之后要说些什么。
阮当归兀自纠结,听到头顶飘来一句:“阮公子。”
他抬头看,朱七撑着伞,看着他。
阮当归刷得一下便站起身子,朱七问他:“来此是寻我家殿下?”
“呃……这个么……我只是恰好恰好……那个,路过……对,刚好路过。”阮当归琥珀眼眸乱看。
阮当归总爱来寻他家殿下,朱七已经从刚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接纳,他家殿下不喜喧闹,东宫也是日复一日的安静,阮当归来时,这东宫也能添些热闹气。
他家殿下也能多笑笑。
朱七兀自说:“我家殿下去皇后那边请安,公子进来等着。”
阮当归拍下身上的落雪,应了两声。
朱七觉得今日的阮当归分外扭捏。
阮当归坐在东宫,等待林清惜,他看到桌上的奏折批阅了一半,朱砂笔放在一旁,素玉瓶里的梅花是他之前摘的,花瓣落得七七八八。
桌子对面就是窗户,现下可见小雪连连。
阮当归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是林清惜深夜坐于此,身侧只一盏孤灯相伴,他低头,一丝不苟的看书,写字,任由窗外流年变换。
忽然生出一丝渴望,想要知道那个他未曾见过的林佩。
阮当归在东宫等了些许,有些饿了,便吃着桌上的点心,林清惜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阮当归腮帮子鼓鼓,嘴角还有糕点残渣,古三也在侧,瞧见阮当归:“公子干脆把东宫里的点心都吃光算了。”
一点也不给他留。
若是以往,阮当归绝对会狠狠点头,恨不得将嘴裂到耳后根,但今日,他捏着点心没吭声。
古三瞠目结舌:“见鬼,你脸红作甚?”
阮当归觉得林清惜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他的脸更热了,他看着古三嚷嚷道:“外面不是下雪了嘛,我这是冻得!”
“阮公子。”古三才不信他的鬼话,古三道,“你是不是疯了。”
阮当归和古三还欲斗嘴,林清惜捏了捏眉头,用清冷的语气道:“古三,去打些水来。”
古三只得老老实实打水去了,只余阮当归和林清惜共处一室,阮当归忽然又拘谨起来,他赶忙擦掉嘴角的点心渣滓,却不知说些什么,复低下头,林清惜解开斗篷,在室内走动,也沉默着。
忽然,一个金黄色的小柑橘被放到桌上,阮当归睁大眼眸,林清惜收回手,淡然道:“这个甜。”
阮当归心中似开了无数朵花。
等古三打水回来,阮当归面前又落了许多橘子皮,林清惜撩了清水洗手洁面,一张脸清冷如仙君,林清惜坐在一旁,阮当归问道:“你很忙吗?”
“新年伊始,三年一祭祖,由我来全权负责,父皇近日身体不适,朝廷之事暂经我手,张氏……张氏一族余孽未清,虽无大碍,却也缠得人头痛。”林清惜坐在桌前,拿起未看完的奏折。
林清惜很忙,偷不了浮生半日闲,不知从何时起,父皇已将大半权利放手于他。
今日,他去向皇后请安,刘温迢正在抄写经文,自他小时起,他的母妃便一直如此,他与母妃不亲近,若说亲近,他同奶娘更亲近些,只是如今,他早已记不清奶娘的模样了。
同母妃说了两句,便无话可说,他欲代刘氏抄写经文,刘温迢却摇头:“这得亲自来,以示心诚。”
“母妃所求于何?”他问道。
“佑我刘氏昌运。”刘温迢捏着手上的念珠,神色慈悲。
刘氏昌运,便要让张氏灭族,莫说他不知其中的弯弯道道,其实他都懂,不止他懂,父皇也懂,只不过顺水推舟,不过是为扶持他而扫清路障,倘若他不是太子……林清惜忽然想起林清言那日说过的话,倘若他不是太子,会不会,一切就会不同。
阮当归见他出神,伸出手,在他面前晃啊晃。
林清惜持奏折,轻轻敲了少年的头:“莫闹。”
举手投足间的亲昵让人脸红,四下无人,隔着桌子,阮当归将头凑过去,一双眼琉璃,泛着琥珀光:“让我亲一口,我便不闹了。”
林清惜抬眸,一双眼像漩涡,他静静地看着阮当归,直到看得阮当归脸上无赖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算了算了,不亲就不亲。”阮当归撇着嘴,欲抽身离去。
林清惜探过身,在他柔软温热的唇上留下一吻。
尝到了柑橘清甜的味道。
阮当归的脸瞬间红了,林清惜倒神态自若,批阅起奏折来。
阮当归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窗外的小雪纷乱,室内一片安静,熏香袅袅,他撑着下巴,盯着林清惜的侧脸看。
怎么看怎么好看,当真不厌。
待阮当归离去之后,朱七进来了,林清惜放下手中奏折,未抬头,问道:“见到人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漠。
“属下无能。”朱七恭敬地低下头,“被察觉了。”
恐怕那人刻意,一直带着他兜圈子,雪大风急,消磨着彼此的耐性。
“是吗。”林清惜又拿起一本奏折来,“接着跟。”
“属下遵命。”
林清言如今算是半废的皇子,相较于林清惜的风光,他这里门可罗雀,无人关心,若是往年,年后拜访者络绎不绝,如今张氏倒台,众人也是墙头草,风吹便倒,不,倒也有两人,一个口口声声说着报恩,一个又傻得可怜。
想起李玟佑,李玟佑对他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直到你走出来。”
怎么可能走出来,他张氏一族的亡灵就在他身后,日日夜夜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年过不久,京城出了一件事,本来不大的事,一环套一环,闹到了皇上耳边,也就闹大了。
起因是一个名叫刘子英的纨绔子弟,逛花楼和御史大夫魏仲之子魏逸起了口舌之争,失手将魏伯推下楼台,谁曾想魏逸就这样摔死了。
第71章 纷纷扰扰人间事
那刘子英也就是个小小的京城都督,平日里酒囊饭袋,与一群狐朋狗友留恋于花街柳巷,不甚有啥大作为,这件事本应按照流程,交于刑部处理,但刑部却惩罚甚轻,只把人关在大牢几日,又放出来了。
魏仲自是不干,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凶手竟已逍遥法外。
刑部为什么会放了刘子英,原因无他,刘子英姓刘,他是刘氏外戚,算起来还是林清惜的远远远房表哥,如今刘氏正风光,朝堂之上人人巴结,刑部尚书为人圆滑,自不愿得罪刘氏,于是象征性把人抓起来,流程一走完,就赶忙把人放了。
刘子英好不得意,狐假虎威,魏仲知晓这件事,顿足捶胸,一纸控诉,字字血泪。
那纸控诉是借着鱼子崖之手盛到林暮舟面前的。
本来只是一件刑事,如今性质便不同了,刘氏一族猖狂,目无王法,皇上大怒,鱼子崖在旁,白衣翩翩,恭敬道:“皇上应派人彻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