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知雪重(8)
“我敬你能找到这里,你带着你的东西下山,我不会加难。但若是再要上山,便要仔细思量——“他住了口,指间缓慢地从对方的脖颈滑下胸口,“你那将军值不值得你付出性命。”
鸦原先等在中堂外,几个闲不住的小妖精拉着他在一块儿碎嘴,正听得腻烦,便看见那使者踉跄地走出了门外,似是收了惊吓,东西也不及拿,便一径走了出去。隔了一会儿,也看见落九乌走出来,懒懒地靠在木门上,手指缠了几根猩红的落发,打了个哈欠。
“谁来找你?”鸦跑上阶梯问他。落九乌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外头。他虽然下了重话,但恐怕该找上门来的还是得来,避不过的事情也总是避不过。鸦抬眼望他,见他瞧着别处,也跟着往外看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正思忖着,不知觉对方垂下一双手来,勾着他的腰,头便枕在他的肩窝上,一点子发丝擦过鸦的脸孔,搅得他脸上痒痒的。“做什么?”小孩有些羞赧起来,要往外走,落九乌这才松开了手,问他要去哪里。”我……我去练功去了,你别缠着我。“耳朵尖上泛着的晕红还未及消去,他却偏偏皱着眉头,强要作出烦厌的样子来。落九乌原本要放他,这下子来了兴致,一把抓过小孩便拦腰抱了起来,口里嚷嚷着:”你一个小孩童,成天想着练功练功的,未免也太过无趣。辰光还早,不如和九哥哥一起回房里睡个回笼觉吧!“小孩被人抱在怀里,一对手脚哪里也伸展不开,恨得几乎要去打他,手伸出去片刻,却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任人抱住了。
”什么小孩童啊,按凡人的年岁来算,我也该是弱冠年纪了。“鸦趴在落九乌的肩头讲着,落九乌听了,回他道,“那也只是按凡人的年岁算起罢了。”
“既然这样讲,那你按着这法子算下来,该是多少岁?”鸦又问他。
落九乌想了片刻,说道:“合该是个期颐之年的老头吧。”
落九乌抱着小孩走了一路,到了房门口才把他放下来。方才碎碎地讲了许多话,叫鸦也觉得困倦了几分,想来就随他再在床上躺上一会儿也无碍。未曾想,门甫一打开,便暖晕晕地熏得他头疼。再往里走了几步,竟看见床上还零散叠着三条被褥。他皱起眉头来,转头看落九乌,“你这房里,未免也太暖和了一些。”
“长夜漫漫,你九哥哥一个人睡,可不该暖和一点儿吗。”落九乌眯起眼睛来,有些不怀好意,“你既觉得热,那就把暖炉去了,再去他两条被子,躺这床上来给你九哥哥做一个趁手的火炉可好?“
鸦瞪着他,也习惯了他这油嘴滑舌的腔调,默默地坐到床边,把被子挪了开。落九乌看了,心情大好,一扣响指,暖炉里的火便熄灭了。他先一步去了鞋袜,鸦磨蹭了半刻,也躺上了床,在被褥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侧过身时,却看见落九乌已经闭上了眼,方才猩红的头发亦重回漆黑,纤长的睫毛落下来,浅浅地在眼帘上盖了片影。他的手贴着他的脊背,隐隐地透过布料传来些冰寒,鸦躺了一会儿,问他,你睡着了?
落九乌不答,但鸦知道他还没有。于是便说起些话来,仍旧是碎碎地讲着,末了却说,你之前同我讲的那个故事,我后来一直在想。
你说那个修道人违天背命,一定是死在了乱世之中。可我觉得他这样道行高深的人,说不准只是离开了那座城池,也可能只是没有人找见他。
鸦讲着,仍是没有听见回应。他轻轻缓缓地说着,又或许是他罪孽做尽,最后舍了修道人的本分,跑去山林间做了妖怪,从此便是红尘紫陌,再不管人间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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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你算来,这条路当真是上山的捷径吗?”官袍男子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忍不住向同行的侍子问道。
“你照着我的指示做,自然不会出错。”对方只是瞥了一眼他,便兀自向山路上走了。
着官袍者看了一眼侍子的背影,眼中全是怨愤,却也只得向身后抬东西的人道了一句跟上。若非这侍子是国相的贴身之人,他早就把他丢在了山下,还轮的到他现在这样摆出一幅傲气模样。也不晓得太子是为了什么派他来做这苦差事。前些日子,他听人说起那孽龙,还只道是下等人间爱讲的志怪故事罢了,谁想到今朝便出了个什么降龙的勇士,还值得太子派人前来笼络。
左思右想之下,官袍者更是气愤,却看见前头那侍子突然停了下来。“又怎么了?”他忍不住问道。侍子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说道:“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官袍者四下看了一遍,只见到一片苍茫树影,连车轴或是人行的印记也全然不见,更是没有什么洞府宅邸。他想那侍子定是因为能力不足,随便指了片地方,正想要出声嘲笑,忽看见面前浮现一道黑影,尚未及反应,一道寒光闪过,已是人头落地。
“做的干净些。”侍子站的远了些,免得鲜血溅到衣衫上。黑衣刺客轻巧地提起刀刃,许多人还没发出声音,尘土地上便已是鲜血满地。飞溅出的血溅落在装着金银财宝的木箱上,侍子看了一眼,吩咐道:“把尸身带回去。那宝箱便放这罢。”
“就算作是我们的见面礼。”
第七章 红雪
坠儿今朝早早地便起来了,虽然正值休沐,太子府中的下人们却还是得早起打点各处。偏偏她又是个刚进府门的小丫头,于是什么零碎讨厌的活计都给安排到了她这里。坠儿心里头不满,可也不好表现,只得端着扫帚去了门口,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漫不经心地扫着落叶。天色尚早,一点子墨蓝尚未消去,大门里外俱是静悄悄的。她揉着眼睛,突然觉得手背上湿漉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门廊上滴了下来。“许是早晨时的露水吧。”她心想着,抬眼看去,却是被看到的景象惊得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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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出了什么变故,为何只有你回来了。”缎弈冷然说完,向下看去。侍子跪在中堂之上,脚边一方白布之下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是今早被人发现系在门廊上的尸块,俱被切地血肉模糊,若非定睛细看,甚至无法辨别出是人的部件,一片淋漓血迹把门下的青石板都染成了绯色。鹤仃的侍子便躺倒在那片血泊中,亦是受伤严重,一直到今天正午方才苏醒。
“小……小奴确是按着路线领人上的山,谁曾想在半路遇上一伙黑衣的刺客相杀。小奴尚可勉强应对,可怜的是几位大人都不幸遭了毒手……”侍子憋红了一双眼,断断续续地说完。缎弈听罢,忽而起身,抽出随身所带的佩剑将白布的一角挑了起来。在侍子未醒前,他已确认过死者的身份,的确是自己派去山上的人马,然而这一次,他所注意的却并非尸体本身。
“你可有注意围杀的刺客有什么特征?”
“这……”侍子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他们皆是一身黑衣,实在无法看清形貌,就连武功修为,亦看不出是哪家流派,只是强悍非常。”
缎弈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这侍子是鹤仃的身边之人,本身修为亦属精纯,若连他都只能勉励脱身,那这班刺客的来路的确非凡。可是就连缎弈自己也是刚刚才从鹤仃那里听说了除龙的事迹,算算时间,这事发生地未免也太巧。若不是有人先一步得知了落九乌之事,便是有府中之人暗传消息。
侍子见缎弈沉吟良久,不知他对此到底有何想法,遂先一步开口道:“照小奴想来,这派人截杀之人的身份并不难猜。细细推究,朝廷之中也只有缎将军与您处处相斗……”
缎弈听了,却只是笑笑。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今早侍子还昏迷不醒的时候,缎苍岚已来过太子府,说是听闻府中出了命案,特来关切,却只字未提上山之事。若是缎苍岚便是派遣围杀者,他此番前来,便是与宣战无异。然而细细交谈之下,缎弈并不认为缎苍岚已了解了全部的情况,而且这事出得离奇,个中真假仍需仔细分辨,尚不到下定论的时候。
“你的主人呢,怎么没见到他?”自发现侍子之后,缎弈就没有见过鹤仃,如今更是连缎苍岚都来过府中了,亦是不见国相身影。
“主人近日身体欠安,定是在府中休息呢。不必麻烦主人了,我自己回去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