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榕(4)
而后吴量又觉得这女子风骨还是差上一些。
后几日,他又分别临幸了别的女子,提拔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常常带在身侧。
又是十余日后,吴量才又到含泽府上。
这一次,他重新滋生起来的恣意跋扈似是都熄灭了,只低着头,静悄悄地遵从他的指示。
经这一轮,吴量又觉得他也别有滋味,他似乎才更像他的母妃一些。
事后,含泽趴在他的身边,问他道:“皇兄,已有两年未见了,我想到山上陪陪母上。”
“也好,我陪你一同去看看她。”吴量顺口应道。
含泽跳了起来,又要跪下,结结巴巴地道:“皇兄,你,你……”
“别怕。”吴量拉他重新躺下。“只是去问些问题。”
当年的太医被太子榕全部处死,只留了一个押在天牢里。吴量去看过,已是千疮百孔没个人形,每日里灵丹妙药吊着性命,见了人只会说一句话:“真的是风寒啊,真的是风寒啊……”
吴量有些头绪之后又去看了一次,总管太监问他何时将此人凌迟,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
吴量头疼,他向来反感酷刑,因而时常看不惯太子榕的作风。但此刻他便是太子榕了。
他问带来的太医:“若是将此人救下,还能活多久?”
“这个,早已伤及根本,恐怕也只有一两个月的活头。”
吴量道:“那就给他个痛快吧。”
等吴量走出天牢,天牢里已经没了动静。
第5章
慈父殿修好,吴量进去逛了一遭。
或许是榕之前的安排,殿里见不到一个宫人。他也不带太多人,只由总管太监跟着。正殿正中坐着一座巨大的木雕,所雕非神非佛,而是文致帝吴量。只是慈眉善目的,看来有几分佛性,与他平日里的神态无半点相似。
吴量背手看了半晌,竟看出几分毛骨悚然的意味来。他退出正殿,又到偏殿看了看,有的殿讲他的生平功绩,有的殿陈列了他生前所用之物。
后花园中整整齐齐地栽满了槐树,走到园中,却见其中是一棵孤零零的榕树。
他记得这棵榕树。回想起往事,吴量不由得笑笑。太子榕呱呱落地的时候,恰逢榕树开了花,粉蒙蒙的一层煞是好看,又有阵阵榕香飘来,叫他所有的焦虑散尽,只留欣喜。见到红彤彤的胖儿子的时候,他就唤他“榕”。
太子榕也自小爱这榕树,只是移植而来,一直长得不好。
吴量越过下垂的气根抚了抚树干,轻叹了一声,道:“你又到哪里去了呢?”
此地阴风汇聚,吴量不多逗留,唤人准备出宫。
他带着含泽坐马车走了一阵,而后带着一行人步行上山。
太子榕这副身子年轻力壮,吴量直登山顶丝毫不觉得喘,才觉之前自己是真的老了。
山上一座小庙,是为含泽母妃一人修的。她一人在此处吃斋念佛,吴量早年还偶尔登山来看看她,后来便不怎么再去了。
当年的尤妃赵氏,此时站在庙外相迎。吴量远远地看着她,只觉得她仍是那般,仿佛从未变过。
带含泽拜了一拜,吴量便与她独处一间雅室,与她讲话。
吴量曾在这里抱过她,因而此刻心神也有些飘忽,只觉她是一支立于水上的浮漂,水起水落,她却不变不动。
吴量并未寒暄,问她当年为何产下含泽就出家为尼。
赵氏答他:“吾有幸得先皇垂帘,十分欢喜。只是自幼生于官宦世家,深知帝王无情,先皇又因器重太子殿下,与其他皇儿皆不亲近。吾有了泽儿,便不得不为泽儿考量,便出此下策,皈依佛门,日夜为吾儿含泽与先皇祈福。”
吴量此刻才明了她的用意,赵氏当真是最了解他的人,在他情义最浓之时抽身而去,他自然会时常念她,因而将爱怜移嫁到两人的孩子身上。
想通透这点,吴量对含泽的爱怜也忽地淡薄下来了。
“你怎知先皇器重我?”
“陛下身在其中,难以自视,而吾这般外人却看得通透。自陛下幼时先皇便着力培养,多加磨砺,登基之后便立下太子,将膝下子女纷纷遣远,无论太子如何任性而为,先皇都未责备,只在暗中扶助。先皇曾与吾说过:‘慈父多败儿。’他的兄长便是被骄纵过度,终究多行不义被废了太子,改立为他。他宠爱泽儿,才真正是无意于他。”
吴量沉默下来,这女子当真活得通通透透,又想此时此刻,立于此地听她这番话的,若是太子榕便好了。不知他能否就此放下对含泽的偏执。
赵氏弯弯转转果真说到正题:“含泽与吾聚少离多,先皇一陨,吾二人于这世上都孤孤零零没个依靠,陛下若是念及兄弟之情,可否放泽儿与吾团聚?”
“放?”吴量冷声道。
“是吾失言了……”
“恐怕就算我放了他,他也不愿走。”说罢,他便召了含泽上来,当即问他:“你可愿自此出宫,与你母妃团聚?”
含泽瞪大眼睛,眼光波波转转,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赵氏磕了三个响头,便伏在地上不再言语。
赵氏肃静沉稳的面庞终于撕开一角破口,她长呼一声,“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几十年来,吴量第一次见她真的伤心。
他转身便走,含泽赶忙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跟着,满头的尘与土。
一路下了山,吴量只觉得心中空落落。还好走这一遭,他也不再一无所有,身后还有个孩子死心塌地地跟着。
他们不再是父子了,他也不再像其他什么人,落叶萧萧地铺着前路,季节又换,山也枯了,这孩子还是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他。
到了山脚下,回望重新隐匿在山间的小庙,含泽才怔怔问他:“为何不想要我了?”
吴量反问他:“你怎知我不想要你了?”
“你就是不想要我了,你要是想要我,问也不会问,也不会来带我看娘,也不会放我出宫,成日里关着我折磨我才好,你是不是……厌了我了?”
吴量看他这般小女儿作态,又觉脱离了对身体的掌控,或是感官上剥离开来,处身事外地看着上演在含泽与太子榕之间的故事。
或许太子榕对他是这样的,但他非太子榕,他真真不想含泽离他而去。
而含泽一路跟下来的人,也只是这个太子榕,而非他。
罢了罢了,若是事事都想计较个明白,他早就再次猝死身亡了。
第6章
含泽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这之后许久,他都不曾再碰他,也不再召见他,撤掉了一切约束。
但心里,他对他的惦念又多了些,此时他已知这种惦念的不同,不似父亲对儿子,有些像兄长对幼弟,又更像男人对女人,怜爱又焦灼。
这么一个好的孩子,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兄长,一个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的人,一个只剩下一句空壳,而内里是他父亲的人。若是他知道了,是否会失声痛哭,或是颠颠疯疯?
在宠幸妃子之时,吴量偶尔会想起,就是这样操着他的时候,他伏在他的耳边,告诉他一切真相,而后就算他哭闹或是绝望,他都不放开他,把他操成一滩烂泥。
天凉了,下了一场大雪。
含泽染了风寒,这事还是传到他耳中。
他去看了他,含泽从病榻上爬起来,跌落到地上,跪拜他。
吴量把他重新搂到床上,唤人拿了药来,扶着他一点点喂进去。
在之后,两人自然而然地就缠绵到了一起。
含泽的身子滚烫,呼吸火热,吴量只觉似是在捣弄一滩柔软的焰火。
事了之后,含泽呈现出一种最无防备的初生儿般纯粹的姿态。他蜷缩着侧躺着不动,时而盯着吴量看,看累了便打起瞌睡,瞌睡醒了再这样看他。
待他睡够醒来,已是深夜。
吴量喂他吃了药,吃了粥,自己也就着吃了几口。
吴量与他讲了一些近来朝上的事情,与宫中的事情,含泽突然说道:“哥,你越来越像父皇了。”
吴量愣住,半天不再言语。
宫中主事的妃子有了身孕,吴量想他算是给榕这小子留了后,哪天若是他的神魂回到这具身体,又该把这孩子当儿女,还是当弟妹呢?
近些日子吴量心态通透了,便又与含泽走得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