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纪·沙州忆(5)
不看都知道他那一双眼是赤红的,怒气冲冲地朝着人扑了过去,揪着人家的衣领厉声质问,活像要吃人。
“你要对我们郎君做什么?”家仆吓了一跳。
柴绩却挥手让他们全都下去,直到书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才接着这个姿势,伸臂将他抱住。
身体许久不曾何人这样相触,自然是万分不习惯,他就要推拒。
谁知这文弱书生却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双胳膊仿佛铁箍一样绕在他脖颈上,怎么推都推不动。可笑,他堂堂一个武将,竟被一个文官摆布到无法挣脱。
“阿缇。”柴绩忽然叫了他一声,嗓音温润柔和,隐隐有些颤抖。
这嗓音太过诱|惑,他一时僵住了,再也推不下去。
“你有多久都没和我说过话了?”柴绩把脸埋入他脖颈边上,甚至轻轻地蹭了蹭,搞得他脊背发酥,却不再想挣扎。“你这般不愿意理我,到底是为什么?从前我们可不是这样的。”
当然不是这样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形同陌路的呢?似乎是他入朝为官之后。为了升迁,也为了报答他阿耶的照拂,竟做了许多他瞧不上的事。
起先只是争执,到后来便是激烈争吵。
吵得累了,他就说了气话,伤了人家一片心,自己却又十分不好意思去致歉,羞愧之下远远遁走,然后就成了如今这样。
“我知道是为什么,你说我这个官做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委实恶心。我也觉得恶心透了。”柴绩闷声说着,“如今边境告急,一众人竟还只想着自己那一点子利益,委实令人作呕。倒不如边塞,哪怕每日都在担心这颗头颅明日还能不能长在自己的腔子上,也是为了保卫家国而掉,总好过折在自己人手上!”
“你……”原来他这些年竟是这般委屈么?这倒是第一次知道。
“阿缇,我和你大约有三年没有说过话了吧?人生苦短,也没有多少三年好浪费的。从今后,我要与你时时在一起,不要分开了,也不要再争执了,你说好不好?”柴绩终于把自己的身子往后退了退,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比起长相厮守,我更希望你活着!
这话尚在酝酿,柴绩却似是再也等不得一般,冷不防地扑上来,吻在他的唇瓣上。
熟悉的唇瓣仿佛夹带着业火一般,从二人相触的地方开始熊熊燃烧,蔓延全身,把理智都一起焚烧殆尽。
他只知道自己如同疯了一般地开始撕扯人家的衣袍,急不可耐地丢在地上,然后在人家裸露出来的微凉肌肤上肆意抚摸揉搓,反将柴绩也点燃了。
臂上一用力,他环着人家清瘦的腰肢把人放倒在桌上,又俯身去嘬那微肿的唇瓣,手上却一点也没闲着,将该做的事一并做完。
再次进入温暖的身体,两人都战栗得厉害。
柴绩必定是疼的,浑身都绷得笔直。可他缠得也紧,似乎要将他溺死在温柔乡中一般。
于是他就更加疯狂,搂着怀里的人为所欲为,将三年以来所有的幻想与思念统统都付诸实践,大有要了人命的架势。
最后的最后,柴绩便跟他一道来了沙州,一待就是那么多年。
后头想起来,他总是暗恨自己是在不够坚定,竟会被那人的美色所迷惑,就这样就同意了他来边庭的要求。
若还能再来一次,若能回到那一日……
那他一定会再狠一些。
狠到把人折腾得眼也哭肿了,嗓子也喊哑了,最后干脆昏过去,人事不知的才好。然后他就可以悄悄地连夜遁走。
生离固然痛苦,可他当真不喜欢死别。
作者有话要说:三轮车,跑得快,上面坐个老太太~
☆、五
“你走了都有五年了,这块碑也不知道被我描了多少遍。不过好像……以后也要没机会了。”柴绩抬手摩挲着那粗粝而简陋的胡杨碑,原本想勾起嘴角勉强笑一笑的,但到底没能成功。
都五年了么?被吐蕃围城的岁月,每日都相同,不过是担心这沙州究竟能挡到几时,或是长安何时才能派遣援兵到来。也便是此处真的很崇信佛教,即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都不曾废止各项法事。看着一年里所有的法事都依次做过一轮了,也就知道一年真的过去了。
柴绩干脆很是不讲究地坐在碑旁,背靠其上,似与亲密之人在夜阑人静之时呢喃私语一般温柔,“不过若不是你,只怕连这五年也是再撑不过去的。”
三尺黄土之下葬着的崔缇,是战死的,为了保护沙州。
原本吐蕃兵一路北上,可谓是势如破竹,士气正盛,一举攻至沙州城下。
但沙州刺史原本也是武将出身,虽说岁数大了些,一股悍勇之气仍在,竟拦下了吐蕃的一番猛攻。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吐蕃本就是远道而来,至沙州已然人困马乏。被这么一阻击之后,竟是再不曾撼动沙州半分。
后来崔缇与柴绩联袂而来,沙州更是如虎添翼,吐蕃推进更是难了。
只是吐蕃人狼子野心,对河西一带是志在必得,见沙州久攻不下,竟征调了吐蕃第一猛将赞普从前线抽身,前来进攻沙州。
这赞普也并非是浪得虚名,至少用兵便比先前领兵来战的要强上许多,崔缇与刺史倾尽全城之力拼命回防,也显得十分狼狈,几次都险些让赞普破了城门。
一时间,沙州的守城军士人心惶惶,一说起吐蕃便勃然色变。
再这般下去,只怕吐蕃也用不着费多大力气了,沙州自己便从里头破了。
柴绩深恨自己是个文士,不能披坚执锐上前线去冲杀,便只能把粮草调配与辎重管理做得更好。
那日他听闻有一批士兵的盔甲有损耗须得更换,便想去寻崔缇,看看究竟有多少人须得换甲。听闻他去找刺史了,柴绩也就跟了过去,正巧有事也要和刺史商量一声。走到帐子外头,忽听到里头的争吵声。
“不行!你想都不想了,老夫不许!”说话的是刺史。
“刺史为何不许?再这样下去,沙州可就完了!”崔缇性子一向直,说话更直,这话没几人爱听,也便只有他才敢这么说。
果然刺史便怒了,“住口!但凡老夫在一日,便定然会保沙州无恙!你莫要再说了,出去!”
“刺史……”
“出去!”
崔缇那脾气,都遭了这么重的话了,自然不会再多待,当即就转身往外走。
柴绩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见他,免得让他知道自己听见了他的狼狈,是要恼羞成怒的。
等崔缇走出好远,柴绩才想默默地离去,且当自己并不成来过,却听里头刺史在叫他,“柴绩,来都来了,不进来说句话?”
老人家耳目还这般灵敏,柴绩是自愧不如,只好掀起帐子走进去,“下官……”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你倒是比崔缇看起来更像是他们清河崔氏的传人啊。”
或许此事说的时候没什么别的意思,但柴绩却忽然羞得厉害,耳根子也开始发烫。
“刚刚我们两个说了什么,你都知道了?”刺史也不是真的要开他的玩笑,顺口一句罢了,接着还是在说正事。
柴绩摇头如拨浪鼓,“并不曾听分明。只知道是阿缇说了个什么法子,您不曾答应。”
刺史看了他一眼,“没听见便罢了,我来和你说。崔缇那小子说,赞普厉害,若放任他继续攻城,只怕沙州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他想快刀斩乱麻,先解决了赞普。”
“他……”柴绩瞪大了双眼,“他想……”
“他想亲自去刺杀。”刺史干脆利落地道。
亲自去刺杀?这怎么行!
吐蕃军纪严明,大营里守备也很严密,即使崔缇武功再高,也很难闯入赞普的军帐。
平复了好一阵心绪,柴绩才问道:“那刺史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若是能想出什么有用的法子,还须得等到今日?”刺史恨声道,“不过还不曾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也犯不着用一条人命去填。我知道你和他亲厚,那么这段时日,你就把他看好了,不许他出去乱跑。若是崔缇这小子真敢轻举妄动,我就为你是问。”
不需要刺史吩咐,柴绩也会这样做。他舍不得崔缇送命,即便是为了这一城的百姓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