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缸【CP完结】(2)

《金鱼缸》作者:w从菁

|一

玻璃在瓷砖上四分五裂,水光四溅,鱼鳞在日色下闪着彩虹般的流光。

金鱼一生中唯一一次不透过波澜的水浪望向天空,它喘息着踩进生与死之间的间隙,张大着眼睛张望着这样明亮的世界。

人们把这条间隙赋予了一个名字,称之为自由。

-

男人满身酒气地靠在火车硬座上,他下巴的胡渣许久没剃,头发长过耳垂,领带打得歪歪扭扭,邋遢模样与身上昂贵的正装形成鲜明对比。

窗外电线杆,房屋,大桥飞速地闪过,刚下过小雨,天阴沉沉的,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远远地望见城市里霓虹灯的光,男人嗤地笑了一声,把面前的啤酒全部都灌进了嘴里。

二十个小时前,他正打算寻死。

但现在他还活着,买了火车票,即将回到曾经待过十二年的城市,去签他双胞胎弟弟的死亡证明。

“穆先生,”医生摘下口罩,把证明放在他的手里,说,“您弟弟的通讯录里,亲人中只联系得到您……”

穆遇握着笔,看着死亡证明上弟弟穆闻的名字怔愣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在末尾签上了字。

他去看了弟弟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那张与他有七分像的脸被撞得面目全非,唯有失去血色的唇还抿着他所熟悉的温和笑意。

大货车刹车失控,直直地撞上了正在等红绿灯的穆闻的车。穆闻的车被两辆车夹在中间,几乎变成一堆废铁,他颅部遭受重创,肋骨断了几根,胸腔被玻璃洞穿,是当场死亡。

穆遇眼睛干涸,没有泪水掉出来,他回想自己上一次见到弟弟时,少年还含着泪笑着朝坐在火车上的他挥手道别。

他倚着医院的墙坐了下来,手里紧紧抓着弟弟的遗物,一部手机和一个钱包。

过了许久,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医院。

他离开这座城市时才十二岁,即便曾经对这里的街道烂熟于心,十多年的岁月也足以将一切变得陌生。所幸街角的小酒馆还没关门,穆遇走进去,点了一大箱酒,一瓶一瓶地往嘴里灌,灌到眼前一片模糊,昏黄的灯光化成无数金色的花落在他身上,滚烫又冰冷。

酒精麻痹人的神经,烂醉如泥时他体会到的并不是欢愉,而是渐渐迫近的死亡。

昏睡中,他隐隐觉出有人在替他擦脸,鼻尖还嗅到了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他是在一张宽而柔软的大床上醒来的,窗帘外阳光灿烂,大概已经是正午。

穆遇晃了晃脑袋,下床走进了浴室开冷水洗了把脸,被酒精麻醉的意识终于回来了大半。

他放水后走出来,眯着眼睛打量这个他睡了一个晚上的地方,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等他去拿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时,才看到上头摆着的相框。

里头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互相搂着脖子,笑容灿烂。

一个是他弟弟穆闻,另一个他不认识。

相框的背后写着[Mon amour]。

穆遇正看得出神,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从门后探出头的是个面容清秀,栗色小卷发的青年,正是那张照片上他不认识的人。

小卷毛看到他醒了,弯着眼睛朝他笑了笑,还挥了挥手里炒菜的铲子。

他理好衣服,虽然满心茫然,但还是走出了卧室。

餐桌上摆了几盘菜,粥显然是冷了些时间,已经不冒热气了。小卷毛穿着小熊围裙在厨房洗锅,听到穆遇出来的动静,立即回过头,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让穆遇先坐过去。

穆遇坐在了没有动筷。

小卷毛擦干净手后就走了出来,坐在了他对面,一双明亮的杏眼定定地盯了他一会,才从围裙里拿出便利贴和笔,埋头写了什么递给他。

[是粥太冷了吗?我再拿去热一热?]

难怪这个小卷毛看到他一句话都没说,原来是个哑巴。穆遇摇了摇头,捧起粥喝了一口。

[最近工作太忙了吧?胡茬都忘记剃了XD]

穆遇正喝着粥,小卷毛又递过来一张纸,还在最后附了个笑嘻嘻的脸。

“你是穆闻的……”穆遇正要开口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卷毛就起身去拿了一束花插在了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

他忽然注意到小卷毛每根手指上都涂了极鲜艳的指甲油,且是不同的颜色。

这样的一个愣神,让他没能把话问完,小卷毛就又咧着嘴笑着塞了张便利贴到他手里。

[穆闻,吃完饭,我来给你剃胡茬吧]

|二

穆遇在屋门的便利签上获知了小卷毛的名字。

那张便利签上写的是[穆闻和于念的小窝],背后跟着小卷毛画的各种笑眯眯的小表情。

他被于念当成了穆闻,因为他们七分像的长相。

可如果于念和他弟弟是爱人的话,又怎么会认错?他与穆闻分别这么多年,早便长成了截然不同的人。

穆遇想着想着,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暂且没有真相说出口。

房间里处处都是自己双胞胎弟弟的痕迹,他像个突然闯入别人家的小偷一样,觉得自己与这个装潢温馨的家格格不入。他想着事,无意间踢倒了地上的垃圾桶,一尾死去的金鱼从桶里掉了出来。

穆遇怔怔地看着金鱼,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猛地被谁扼住一般,恶心和悲哀冲了上来,让他差点呕吐在地上。

于念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把垃圾桶扶了起来。

[昨天没等到你回家,我太着急了,就把金鱼缸打破了]

小卷毛要给他剃胡茬前,很是沮丧地用便签跟他解释。

穆遇动了动嘴唇,想说甚么,但最后只说出一句“没关系”。

于念神色专注地帮穆遇刮胡子,动作温柔而小心。穆遇看着青年卷发上小小的发旋,一言不发。

[我要去杂志社谈些事,下午就回来]

小卷毛留下这一张便签就离开了。穆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浑身难受,他在屋里转了几圈,也跟着出了门。

楼下是早餐店,看店的小姑娘原先在低头玩手机,穆遇下来时她忽然抬起头,笑着喊了声“穆哥”。

穆遇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对方也是把他误认成了穆闻。

小姑娘没听到回应,愣愣地打量了楼梯上的穆遇好一会,连忙道歉说:“不、不好意思,你和穆哥长得太像,我认错了……”

穆遇说:“他是我弟弟。”

小姑娘哇了声,笑着说:“怪不得会那么像,你是来看穆哥的吗?”

穆遇没有说甚么,只是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老式电视机。

屏幕有些模糊,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的手揣进了兜里,抓住了里头的烟盒后,才不至于浑身颤抖。

店里的老式电视播报着新闻,正好是大货车撞上小车的监控录像。

是回旋不断的轰鸣声在他脑子里炸得他头晕眼花,他听到自己平静地对那姑娘说:“他出了车祸,昨天走了。”

风扇呼噜噜地转着,卷着夏季燥热的空气,翻起浪潮扑打在人的身上。

他没有再看姑娘的神色,也没有再听她说了甚么,就很快地离开了。

|三

街道上很热闹,这里的景色于他而言熟悉又陌生,有些事物变了,但还有些事物还维持着原样留在这里。

穆遇停在天桥上,静静地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在他小的时候也和弟弟来过这里,他们背着书包,等着人行道的灯由红变绿。

路旁推冰淇淋车的阿婆对他们兄弟很好,给他们的冰淇淋球总是比别人的要大些。其实弟弟穆闻不太爱吃甜食,大部分时候,都是由他吃掉两人份的。

在爸妈离婚之前的那段日子,他和弟弟形影不离,放学后一起去买冰淇淋,一起回家。

他们是父母间洗不去的胶水,把两个不再相爱的人黏在一起无法分离。

后来他跟了爸爸,穆闻跟了妈妈。

穆遇常常在想,是不是早些把事情说清楚,最后才不会闹得那么难堪?

他在桥上原本打定主意要把事情和于念说清楚,但回去的路上忽然下了暴雨。他买了伞,刚推开便利店的门要离开时,一个浑身湿漉漉的青年忽然扑过来抱住了他。

那头卷毛都被雨水打得湿哒哒地黏在青年的脸边。

青年脸色苍白,可却是笑着的。

穆遇展开那团塞到自己手里的便利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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