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19)

作者:叶鼎洛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男友》是一部短篇小说集,1927年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初版。全书收录了作者叶鼎洛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创作的《男友》、《从江南来》、《大庆里之一夜》、《姐夫》、《友情》、《宾泽霖》、《拉丁区的案子》等7篇。其中,排在第一篇的《男友》讲述的是:当时极为敏感的青年教师、青年学生“同性恋”题材,小说写的是一个学校教员与学生的隐秘同性情感,这在传统观念深厚的中国社会是不被容忍的,在舆论的压力之下,两人分开的故事。这些小说反映现实生活有一定的深度。文笔老练、幽默风趣。点击展开

这念头起初在心里转着,后来竟忍不住从口里吐了出来,他每当受了一点小气时,就把那亩山地,一方菜园,还有老三的故事来告诉别人,似乎大有归田之势。

天气转了夏天,楼上的年轻先生们爱清洁,每天要洗一个澡,于是又凭空添一件大事在宾泽霖的身背上。傍晚时,他必须要挑两大桶热水上楼。

他的身体矮小,那两桶水就越发显得大,一根扁担也越发显得长,而且两头的那桶与扁担间之一条绳又太长,于是他上楼时,即使凭平生之力踮起脚跟走,前面那只水桶总要和楼梯碰几碰那水也就泼出来了,而肩头上的一块肉也始而痛,继而麻,而那楼梯是有二十几级,每上一级两桶水的重量就加了几斤,爬到最上一级,宾泽霖已经喘不出气,不得不想放下来歇息一会了。

“呀!看不出宾泽霖有这样大的力气,挑这么一担水上楼来!”

赵先生拎着浴布在房门口等他,这样吃惊地说。

这一声赞美使宾泽霖不好意思把肩头上的一担水放下来了。精神突然间振作起来,突然来了几分力气,肩头上的痛苦也仿佛是没有了,一直挑到浴室里去。

“,你老人家洗澡吧。”

他把水倒到盆里去了,恭恭敬敬来到赵先生面前,想接赵先生手里的浴布,但是他的后脑壳里有些在发痒,两条腿也有些在发浮,他就知道已经受了些伤。

挑水的事情颇使宾泽霖伤心,但也有一件事令他感激:因为楼底下的学生一个一个在那里预备回去了。他们回去时的铺盖是要宾泽霖打的,打好了铺盖他们总给他一些钱。这个钱他并没有想到有,他接钱的时候心里很不安,想起“闹开水”,“不答应他们”一类的已往之事,更觉得对于学生有些抱愧了。

“你老要去叫车子吧?”

他含笑地说,他想多替他们做一件事才放心。

叫他打铺盖的学生非止一个,宾泽霖接到的钱也非止一两回。他接到了钱,就走到隔弄里,打开小竹箱,把钱藏在棉裤底下。学生给他的钱是铜板,铜板逐渐积得长起来,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就把棉裤压压好,轻轻的盖好竹箱。于是又把胡琴拿下来,挑水的事情倒也暂时忘怀了。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到晚上,他拿一个洋瓶去买了半瓶五茄皮,加上两个咸鸭蛋,走到易先生的房里来。

“你老人家喝酒吧?易先生!”

他的右手擎着酒,左手捧着蛋,立在地板中央说。

“哪里来的酒?”易先生回过头来问。

“,我买的,我请你老人家吃。”他把酒和蛋送到台上去。

“嗳!你哪里有钱,为什么请我吃起酒来?”易先生笑着和他客气。 “……”他一时想不出话来回答易先生,他的面孔有些发红,然而他的心里欢喜得在发跳。

“你自己也来喝一杯。”易先生笑着说。

“我是不会喝酒的,你老人家!”他有些局促起来了,恨自己不会吃酒。

“你家里住在长沙哪一乡?”易先生吃着酒,和宾泽霖攀谈。

“我们不是长沙乡里,是湘潭乡里。你老人家到我们乡里去过夏吧?乡里比城里凉快……”他想尽情地把他乡里的景致说给易先生听,但是易先生又在发问:

“你们家里的房子很好吧?”

“乡里的房子是不及城里的,哪里有这里学堂里的房子好。”他一边说,一边他的手举了起来朝四周划:“这种房子就是在长沙城里也找不出第二处来,乡里哪有这种大房子!”

“宾泽霖!”

忽然隔壁房里的邱先生在那里喊。他不能和易先生攀谈了,很有点恨邱先生,但是他已经答应了出来。

宾泽霖对易先生说学堂里的房子是最好的房子,然而他住的那条隔弄近来变得反而不及乡里的房子了。一来窗眼太小不能通风,二来因潮湿而发出霉气,三来蚊子多起来,一顶破了许多眼的青夏布帐子已经失其效力,不适于晚上的睡眠了。宾泽霖不得不再作经营,晚上,到厨房里去掇两条凳到天井里去,上面搁上一扇门,就把草席铺在上面睡觉。睡在板门上,望见天上的星光也像乡里天上的星光一样闪烁而明亮,虽则旁边少了几棵树,但到过了十二点钟的时候,露水就把空气浸得凉凉的,所以宾泽霖睡得很舒服,有几回竟没有听见天明时的麦粉厂里的放汽声。

然而有一回醒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同了,他的鼻孔里有些发热,爬起来掮那扇板门,掇那两条凳子时,身体也软了起来。渐渐地,头里也重了起来,背皮上的筋是在那里往上面抽,皮肤里火也似的在那里烧,骨头里却冰也似的冷。他知道有了病了。能够挑一大担水上楼的人居然也有了病,他不敢声张,悄悄地到竹箱里去摸出铜板来,去买些黄糖和老姜来煨汤吃。

可是黄糖,老姜不见效,楼上的“冰淇淋!”“冰淇淋!”的声音仍然在那里喊,挑一担水上楼的事情还是不能不去做。于是宾泽霖很可怜,终日大粒的虚汗从额头上滴下来,身体如将化的饧糖一般的软下去。熬到夜静更深时,天井里是不敢去睡觉了,只好把席子搬到楼上图书馆里去。图书馆里的电灯不敢开,蚊子并不比隔弄里面少,他又只得去买蚊烟了。一个双铜板一圈的蚊烟只能点半晚,而每半晚又要点两圈,一晚点四圈蚊烟,四圈蚊烟就是四个双铜板,病是急切不能好起来,竹箱里的铜板却逐渐逐渐的短下去。他睡在阴森森的图书馆里面,呆望着那在蚊烟头上烧着的一点红光,一声声的咳嗽,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那几亩山地,一方菜园等等又在他头脑里转起来,他深深地自恨,戚戚地忧愁,恐怕自己碰到了破财运了。

宾泽霖真的碰着恶运气了!楼上的先生们日来喊他的时候不听见他高声答应,得叫他时候不看见他的面孔上的笑容,大家都说:

“冰淇淋变了!冰淇淋懒了!”

这声音传到事务主任周先生的耳朵里,周先生就打发王振生叫宾泽霖到他房间里去。宾泽霖见王振生来叫他,立时感到一种不吉的预兆。

他极想表明自己的病,但是看见周先生的可怕的面孔,竟没有说出来。周先生是没有多话可说的,结果他只好走下楼来,遭了这奇冤极枉,天地也变了颜色,他的脚又颤颤巍巍起来了。回头看看那扶梯,扶梯不做声,望望天井里,天井里的太阳炫得眼睛花,在地皮上走着,地皮也似乎生了角,他知道是完了。但是这是冤枉的,然而周先生是明明有理的,他只好恨自己的病,最可恨的是王振生。

他闷坐在床沿上,望着他的小竹箱,胡琴,旧洋瓶,旧铁罐出神,家里的几亩山地,一方菜园,老三忙不了的景象就在他的面前模模糊糊地展开来……然而这些似乎都靠不住了……他忽然想起了易先生。他想:周先生可以做主,易先生也可以做些主的,他就愤然立起身,走上楼梯去。

但是易先生的房门关在那里,里面没有声音。他想用手去推门,又忽然地想:这样被人家斥退的事情还有什么面孔去对别人说,何况是易先生的面前。他的手又立刻缩了回来。抬头望望天,天的颜色很深而且苦。他微微地叹一口气,知道事情已经是这样的了!

又是一个礼拜四的上午了。宾泽霖孤凄到了万分,不和一个人说话,立在三区天井里的墙脚边,自己由自己的手从泥墙上拉下一根青草来,扭来扭去的出神,眼看着石皮走道上有一堆大黑蚁把一只大蚱蜢慢慢地抬过去。

太阳是照到正中了,厨房里有一阵油气飘过来。他恍忽若有所悟,决然旋过身去,把手里的青草丢到地上去,很不平地回到夹弄里去打铺盖。

第17章 拉丁区的案子(1)

周先生足足用了六年的官费,这一学期的终结要回国去了。回国之后,当然要做一番有功于教育界的事业,想到这里,便先要有些预备工夫;第一,便宜了那鼻与嘴唇中间的一块肉,留起一簇蚕豆瓣大的小胡子;第二,委曲了那两条肥腿,到旧书店里去搜寻一些半旧不新的书;第三,费了几个黄昏的思索,写了许多卖弄自己满腹经纶的信;至于衣服一层,要等到了上海之后再做,因为价钱比较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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