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抡完也懵了,瞪着他在原地愣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还是他姥爷, 一句废话没有,抽了条毛巾让他捂着豁口,推开他老妈带他直奔诊所缝针,行动力在老中青三代人中一骑绝尘。
缝了三针还是四针, 忘了, 现在还能摸着拆线后留下来的疤。
夏良老觉得自己左后鬓的头发比右边薄了点儿,估计也是当时剃头发缝针的锅。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想起那些事儿,小球场上其他几个人也赶紧过来了, 这回没人敢随便动他,围着他“操”来“操”去,都有点儿傻眼,有的说医务室有的说直接医院吧,不知道哪个傻逼还冒出句“120吧”。
夏良疼得不想说话都被他气笑了。
笑一半没笑出来,胳膊里有根筋直连着太阳穴似的,动一动都抻得眼晕。
操。
是真他妈疼。
“叫个车。”他捧着胳膊从这群二货围成的圈里往外走。
再扛疼,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的,刚半分钟的功夫半截小臂都肿起来了,去医务室白搭。
三四个人赶紧掏手机,刚被他杵了一肘子的人骂了一声,直接冲校门先跑过去:“我去门口拦吧,等你们叫车过来他胳膊再长上……跟老尚说一声!”
“我去吧。”站小路边儿上的人跟着也跑了。
“谢了。”去找老尚这人夏良不认识,说了一句。
“都是同学。”那人朝他摆摆手。
夏良朝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柳小满,回头看了一眼,柳小满还在路灯旁边,他被这群突然涌过来的人给挡在外边了,估计还没反应过来这状况,一张脸茫然又错愕,正要往他身边挤。
“你回去上课。”夏良对他说。
说完他也没再管柳小满,皱着眉毛捧胳膊走了。
跟他一块儿过去的还有俩人,都是认识的,加上去叫车的郭魏,一共四个。
夏良一开始没顾得上,等上了郭魏拦的出租车,车都开出去一个红绿灯了,他被身边一左一右俩人挤得动都不能动,说了声“不是”,一脸莫名地问他们:“你们俩上来干嘛?”
“你脸呢夏良?”左边的方正收回冲着车窗吹风的大长脸看着他。
“陪你去医院还挑上了,良哥你现在都该抱着我俩哭你知道么?”右边的高宇翔边说边给他女朋友发着语音:“陪哥们儿去医院了,没给你带饭,自己小超市买点儿吧。”
发出去后,他撅着嘴又追了句:“么么!”
“滚。”夏良和方正同时恶心得一扭头。
“你倒是直接给人发个红包。”郭魏从副驾上转过来说。
“夏良你什么情况啊,”他又问夏良,“断了?”
“不知道。”夏良试着动动手臂想再感受一下,刚一抬就疼得停下了。
“哎你快别乱动了我操,”郭魏喊了一声,“肿得跟他妈开过光一样。”
“……‘开光’是这么用的?”沉默了一秒,方正问。
“随便,你不是懂我意思了么,还磨叽。”郭魏说。
“么么!”高宇翔又发了一条。
夏良闭着眼仰头靠向椅背,叹了口气。
离他们学校最近的有个朝阳医院,上了车郭魏就一直在催司机快点儿,司机被他催得心里发毛,十分钟的车程硬是怼成了六分半。
刹车的时候,夏良都觉得自己被惯力给往前掀了掀。
医院不大,有年头了,最近正要搬迁,门诊没什么人,坐班的大夫看见他们涌进来,指了一个去挂号,直接把夏良给带进去了。
“打球摔了?”先拍了张片子,大夫看看,习以为常地问。
“被球打了。”高宇翔说。
科室里还有个护士,挺年轻的,估计刚毕业来实习没多久,抱着沓病历本笑了一声。
夏良懒得解释,直接问他:“您就看断了没。”
“还‘断了没’”,这大夫不急不缓地戴上手套站起来,捞着夏良的胳膊摆了摆,“自己看看你那脸色儿,唰唰白,你也是能忍。”
“我——”夏良被他这两下捞的,冷汗从后脑勺上直往外冒,咬着牙没让自己叫出来,另一只手使劲攥着大腿。
没等他缓过来劲儿接着说话,大夫两只手扶着他的下臂突然一掰,也不知道把劲儿用在哪儿了,就听见一声特别脆生的“咔”!得比他磕在石头楞上时发出的动静响上十倍。
“啊——”夏良眼前一片金花,天灵盖都麻了,差点儿没忍住抬腿朝他踢过去。
“我靠……”郭魏他们全都听见了,三个人挤在旁边,一个比一个脸绿。
“这什么声儿啊,”郭魏一脸牙疼的表情,“我怎么听着这才像真断了?”
大夫跟扥着玩儿似的,笑了一声坐下写病历:“断的时候要能这么‘咔’这么响,他这胳膊就废了。”
然后他才招呼护士:“拿石膏带。”
“什么意思?”夏良问他。
他先是疼得眼冒金花,等金花散完,他又试着动了动,竟然……好像没刚才那么疼了?
“折了,不严重,别乱使劲儿,打个石膏个把月就好了。”大夫把片子抖了抖,指给他看,“这儿。”
“那刚才‘咔’一下,是什么动静?”郭魏执着地问。
“歪了,明白么,”大夫咂咂嘴,用了个简单粗暴的解释,“给他怼回去。”
石膏绷带缠到一半的时候,尚梁山来了。
人生头一次以班主任的身份遇上状况,他比看见体育生受伤还紧张,风风火火地刮进来,嘴里还喊着:“夏良呢?”
夏良被围着定在凳子上不能动,抬抬手接了一声:“这儿。”
尚梁山把郭魏他们往旁边扒拉开,一看夏良缠上绷带的右胳膊,眉毛“唰”地就绞了起来。
“什么情况?”他问。
“折了。”夏良说。
这会儿其实还挺疼的,但已经处于他可接受范围内的疼,所以他表情挺平静,声音也挺平静,回答“折了”的语气就像在说“吃了”。
尚梁山猛地呼一口气,一脸严肃地去找医生。
处理完胳膊,听大夫又交代几句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大概什么时间来复查,夏良脖子上挂着自己的胳膊,校服只能披在肩上,去缴费口缴费。
出诊室的时候他看着胳膊上的绷带还想起了他爸,他爸的腿骨折过,当时他还小,才几岁,别的都没记住,就记得他爸腿上那个石膏做的大笨壳子了。
来医院的时候他还以为现在打石膏跟以前一样,得上壳子上夹板,没想到都变成绷带了,还挺利索。
他正一脑袋石膏,推开诊室的门看见外面等着的柳小满时,整个人实打实地愣了一下。
“不是让你回去上课了么?”他脱口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柳小满是在他们屁股后面一路跟来的,一直在外面等到现在,还是跟着尚梁山一起来的,不敢进去。
“什么时候来的?”夏良又加了句。
柳小满没说话,看见夏良挂着绷带出来的那一刻,他就一直盯着他的胳膊,嘴角向下抿着。
“什么表情你,小姑娘啊,”夏良得歪歪头才能看见柳小满的表情,推了他脑门儿一下,“哭就揍你。”
柳小满:“……”
这人自己都半残了,还威胁残疾人?
“……关心你都多余。”他瞪着夏良,轻轻吸吸鼻子。
柳小满是跟着尚梁山一块儿过来的,也确实是没敢进去。
当时在小球场边儿上,夏良让他回去,他是真愣了——不止是人愣,脑子也愣,空得乱七八糟,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夏良的胳膊可能骨折了,还是因为他。
他愣在那儿,满脑子就这一个念头。
跟着涌起来的就是隐约的幻肢痛。
以及当初在漫长的痛苦中被一次又一次的清创、缝合、上药、恢复……那些回想起来仍会齿寒的滋味,全都枉顾他的意愿,强行搅了他一遍。
没有人会比他更知道胳膊有多重要。
柳小满其实挺能接受现实的,他自己的胳膊没了就是没了,没办法,别人哪怕长三条胳膊也跟他没关系。
但是真到了目击身边人胳膊受伤的时候,他内心的恐惧与紧张,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看着夏良走远,其实想跟上去,冷静下来想想已经有人陪着过去了,他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得去找尚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