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韩雪璧和余首,就不会被尚梁山以“反正你们也听不见英语听力”为由在这个时间从教室里带出来。
余首的成绩似乎还不如王朝。
尚梁山把他跟李猛他们一起带来,可能他本人觉得自己挺不偏不倚,没有因为他柳小满是个残疾就对他特殊照顾。
其实换个角度来想,他能做出这种举动,恰恰是出于也许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最大的偏颇。
——因为柳小满是个残疾,所以学习好也没什么当成重点生培养的希望。
因为是残疾,所以英语听不听也没什么所谓。
因为是残疾,所以做出再多不可理喻的“关照”也理所当然。
他和夏良,两个在班里最特别的学生,配上对学习恶心到宁愿怀孕的李猛,尚梁山是在抓他们四个当“典型”。
或者说,是把他们四个当做自己教育理念的“试验田”。
柳小满的头皮一麻。
他看向前面夏良的身影,想到尚梁山三番五次的把他往办公室叫,跟他的谈话,还有樊以扬对夏良的态度……甚至包括他对罗浩的厌烦,突然觉得都特别的残忍。
他还一直自矜地认为,自己虽然不能樊以扬那类的学神比肩,在学习上也至少比夏良李猛他们“高”一个层次。
结果在一个当体育老师的班主任眼里,他跟那些学生混子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个成绩好一点儿的“废物”。
他不由地快走了两步。
夏良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步伐变化,停了停,扭头看着他。
柳小满就像条追着什么东西的小虫,目标一回头,他自己又原地蠕动了。
柳小满把速度调回刚才不快不慢的状态,朝夏良走过去。
“想去看猫么。”夏良站着没动,问他。
如果这话他在去室内体育馆之前问,柳小满都会一口否决。
但他眼下自顾自地跟夏良产生出了点儿“同病相怜”的惨淡感,下意识犹豫了一下。
“不了,”抬头看看天色,路灯已经全亮了,不远处高一的教学楼里传来阵阵背书声,他还是摇摇头,“我不想逃课。”
“我猜你也是。”夏良说,等柳小满差不多走到跟前了,也转身继续往教室走。
“逃课有意思么?”柳小满问。
他不是跟夏良呛,他是真挺疑惑的,要是让他在上课时间不上课溜出去,他根本想不到要去干嘛。
“看你。”夏良看他一眼,“有想做的事儿就有意思,没想做的在哪儿都没什么意思。”
他也没什么想干的。
柳小满幽幽地想。
他可能会回家帮爷爷蒸烙饼。
想到爷爷,他问了夏良一句:“李猛说你也住纺织厂老房那一片儿。”
“啊。”夏良应一声,“我姥爷。”
“你跟姥爷一起住?”柳小满又问。
“嗯。”夏良点点头。
“真巧。”柳小满也点点头,“我也跟我爷爷一起。”
夏良用眼角看着他,柳小满的步伐现在基本上跟他持平了,不用他专门扭头去找。
从前面穿过小蓝球场就能到高三主楼,刚才被尚梁山赶走的那些学生转移到了那儿,在暗下来的天色里望过去,像几张剪影画,热热闹闹地追逐蹦哒着。
“樊以扬呢?”夏良突然问。
“什么?”柳小满脑袋上的天线“咻”一声竖起来,还以为夏良看见了樊以扬,扫了一圈并没有,又重新看向夏良。
“他跟你家住在一块儿?”夏良被他这反应搞得有点儿无语,觉得挺想笑。
“没,”柳小满摇摇头,又点点头,“也差不多,他家跟我家离得很近。”
“斜对楼。”想了想,他补充一句。
夏良“哦”一声。
柳小满想起来刚才去体育馆的路上夏良没说完的话,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什么。”夏良没反应过来他问什么。
“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什么没有说,只说了一半儿。”柳小满提醒他。
“啊,”夏良脚下顿了顿,又看了柳小满一眼,“我忘了。”
“……”柳小满瞪着他。
“你就当没听见吧。”夏良笑笑,朝小球场边儿上的小路走。
“你这人……”柳小满的好奇心都被他吊起来了,关键是当时那句话接在“你的扬扬哥”后面,让他特别想知道。
“你要么就别开头,开了头又只说一半儿,”他追着夏良问,“你倒是把话说完啊。”
夏良停下来看他,柳小满一脸执拗。
人在有些时候呢,就是会产生出一些无法解释的心理感应。
正因为无法解释,所以人们将之称为“第六感”。
柳小满隐隐有种直觉——夏良那句缀在“你的扬扬哥”后面没说完的话,会像地震前低飞的燕子一样,在眼前轻飘飘地一晃而过,却足以带来一场把他现在还算平和的生活状态颠个翻覆的后果。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他就是想不信邪地在原地等着,等着看燕子会不会应验。
或者说,他自己也没往深了去思考的潜意识与内心深处,有什么已经冒了尖儿的东西,在等着夏良这句话,给剜出来。
这感觉让他心里莫名地有点儿紧张。
而经过了昨天的垃圾桶事件,夏良大概也咂摸出了这个小残疾要是真轴起来,能倔到什么程度。
他本来已经打算随便编个话题糊弄过去了,看着柳小满认真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忽然就想把心里想到的事情说出来,看看他会有什么新的反应。
“真想知道?”他又问了柳小满一遍。
“你倒是快说。”柳小满催他。
夏良的身后是路灯,柳小满跟他面对面,身旁是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被设计成了指路石,写着“求知路”。
他干脆停下来,让柳小满的脸明晃晃地露在灯光底下,挺平静地看着柳小满说:“我当时在想,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柳小满脸上一愕,整个人都愣了。
“夏良!”小球场上有人吹着口哨喊了一声。
夏良看过去,结果人脸都没看清,先看见一颗直飞过来的篮球。
扔球的孙子投着三分的距离,扔的确实扣篮的力气,仿佛扔的不是个球,而是在朝他投炸弹。
这炮弹球倒也不是接不住,关键这个角度,他前面还有个发愣的柳小满。
夏良本能地伸手去扣柳小满的肩膀,结果捞了个空,只扣上一截空袖筒。
他他妈关键时刻忘了柳小满比一般人窄了一条胳膊!
柳小满被抻了一下袖子才反应过来,直觉有危险在朝后脑勺上飞,他也下意识一边侧身埋头,一边推了夏良一把,想让夏良也避开。
夏良本来是能避开的,如果柳小满没来这神来一推的话。
总之电光石火间,两人也不知道怎么错的位,夏良换了左手把柳小满整个揽到身后骨着,脚底的小路有限,自己只能跟他掉个个儿,用肩头硬是顶住这一球。
他的右半边身子则随着惯力,在寻找支点的时候,一胳膊狠狠掼到“求知路”突出来的棱角上。
“咔。”
夏良感觉自己听见了一道细微又清脆的声响。
如果不是石头发出来的,那就应该是他的骨头发出来的。
“操。”他狠狠皱了一下眉毛,把柳小满推开,捧着自己发麻的右胳膊。
“我靠!夏良你没事儿吧?”扔球的孙子也咋呼着飞过来了,他是真没料到夏良会躲不开球,看见没砸着头还松了口气,没轻没重地上手就拽了他小臂一下。
夏良本来还只是麻,被他这么一拽,手臂上的疼痛神经跟被叫醒了似的,疼得钻肉烧心,直接就给他拽出一脑门冷汗。
他又骂了一声,拎起左胳膊肘就朝那人狠顶了一记。
正好顶在肋叉子上,那人“嗷——”地捂着肋窝弯下腰,嚎得比他还嘹亮。
“你他妈瞎啊?!”夏良一脸暴躁地瞪着他。
第20章
夏良这人,虽然从某个时期开始架没少打, 但是由于技术比较好, 回忆起来, 还从来没真被人伤筋动骨过。
他自己觉得还算比较能扛疼的那一挂, 有点儿磕着碰着了都不怎么当回事儿, 破皮冒血就拿双氧水冲冲,有时候连冲也懒得冲,手背一抹该干嘛干嘛。
有一回忘了为什么事儿,被他老妈拎起小凳子照着后背抡了一把,他低头挡开,凳子腿儿砸在了耳朵根儿后面,当时就觉得脑子一懵,懵过劲儿来感觉脖子窝里全是血, 摸摸才发现豁了个不小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