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活过啊(9)

两盒右佐匹克隆，四盒文拉法辛，接近五百块钱。江童将手里的开药单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他坐在医院大厅的座椅上，看着来来往往取药的人。

在他来时，直到确诊时，他都没有哭。此刻他拿着药坐在那里，却再也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

抑郁症……他怎么就是抑郁症了呢？这个在网络上看了无数遍的名字，此刻却真真切切地落在他的头上。

咬着嘴唇无声地流泪，江童揉了揉眼睛起身离开，他害怕别人关注的目光，他只想消失在人群里。

坐在车上，江童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心头好像被剜去了一角，他此刻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身体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容器，是一个没有任何气息的木偶。

有一只黑狗闯进了他的心里，吞吃了他原本的心脏，那只黑狗趴在心脏的地方盘踞，它叫抑郁症。

第8章 文拉法辛

虽然之前知道抗抑郁的药有副作用，但对于手边的药名，江童十分陌生，之前看过的帖子也没有说这个的。

于是他开始在超话里发帖，问文拉法辛和右佐匹克隆是什么药，有什么副作用。

有人回他：

——右佐匹克隆是安眠药，没有副作用。文拉法辛是抗抑郁的，副作用比较大，会头晕、乏力、出汗。

江童开始不安：

——副作用很明显吗？会持续多久？

——因人而异，有些人吃会持续两个星期，有些人吃就没什么明显副作用。

江童好像掉进了一个没有光的黑洞：

——为什么吃药也这么难受？

——没办法啊，抑郁症就是这样。你不吃药，它会一直折磨你，影响你的精神状态，你什么都做不好。你吃药的话，就要承受非常明显的副作用。但是不一直吃就不行，这种药有一个积淀的过程，要持续吃一个星期以上才有作用。有些患者要么熬不过这一个星期，擅自停药结果病情加重，有些甚至直接自杀了。

心脏掉进了没有光的黑洞不停地下坠，没有尽头，看不到底。江童关掉手机，躺在床上，眼泪不受控地流出来。他不想哭的，可是他控制不住。

正如往后，他早起背书，总是控制不住地流泪。别人说一边哭一边吃饭是最难受的，可是现在他觉得，一边哭一边背单词才是最要命的。

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眼泪根本不受大脑控制，从眼眶往外涌。江童拼命在脑中喊着，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求你了，不要再哭了！江童，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不要哭好吗？

不要再哭了

他不想再哭了

这天夜里，江童实在受不了，打开收纳盒，吃了一粒右佐匹克隆。反正是安眠药没有什么副作用，应该没问题吧。

幸好，这夜他终于能好好睡着了。几个月来，第一次能睡上几个小时，再也不能睁着眼看着窗外渐渐天明。

或许现在的幸福就只是能睡个好觉那么简单吧。江童这日心情也好了不少，坐在自习室和往常一样看网课背单词。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早起的时候不再赖床，心里那只黑狗被关进了笼子里。原来只吃安眠药也是有用的，江童心中惊喜，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担心病情会影响他复习了。

每天除了前三天一粒，后面都是一次两粒。两盒右佐一个多星期就吃完了，江童却没有发现。等到他想预约挂号时，才知道医生只上周二周四的班，而现在，已经周五了。

只能等下周了。江童有些失望。

夜里没有吃药，果然失眠就如约而至，江童再次回到了睁眼看天亮的时候。

千辛万苦终于等到门诊拿药，他不敢告诉医生文拉法辛没吃，医生以为他吃完了，所以又给他开了四盒。

现在他的收纳盒里已经有八盒文拉法辛了，一丝未动。

什么时候他居然有攒药的习惯？江童自嘲道。

原本以为还能和前几周一样，吃了安眠药就会好，然而命运果然不想轻易放过江童。这日他午休后从宿舍前往自习室，走着走着，突然就开始流泪。

他心里一紧，一个恐惧的念头瞬间涌上脑袋：他病发了。

然后黑狗就被放出了牢笼，肆无忌惮地冲进他的心脏啃咬。江童无法抑制流泪，坐在路边的石凳上，面朝没有人的那边，低头啜泣，不受控制地哭，想要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干。脑袋开始疼痛，江童用手捶打，根本没有丝毫缓解。

他就像一个失足溺水的人，在冰冷的湖里挣扎。开始头痛了，开始发作了，不要，不要啊，求求了，他不想再经历了，谁来救救他，谁来帮帮他。

他不想吃药，他不想变笨，他不想哭的，他不想成为怪物。他想成为温暖的人，他真的很想热爱生活，可是他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一粒文拉法辛。

第9章 我好难受

网络上一直流行一句话：“你是我的曲舍林”。

或者喜欢和对象使用所谓的情侣网名：“氟西汀”“帕罗西汀”

江童看着这些帖子，嘴里发苦。他很想告诉这些幼稚得有些可爱的人，千万不要这样。如果你不知道服用抗抑郁药有多难受，千万不要用它来比喻爱人。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江童坐在自习室，看着平板上的网课，头晕目眩。他能隐约感受到文拉法辛在他身体里融化，控制不住地不停打哈欠，一打哈欠就想把五脏六腑呕出来。那种干呕和恶心感，仿佛腹中所有内脏都堵在喉间。

他坐在桌前，身上不停地冒冷汗，能清晰地感觉到体温在逐渐下降。自习室内的空调打得特别低，他仿佛走进了一个冰窖，浑身开始冰冻。

他还特别困，眼皮上下打架。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睡，至少要把这节网课听完，把下午的任务做完。

实在是撑不住了，他一直熬到了晚上八点。以前都是等到自习室关门才回去，今天他真的不行了。

暑假申请了留校，他还有两个室友因为实习也留在学校，所以不用换宿舍可以留在自己的宿舍，也算是一件幸运的事吧。

室友问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江童浑身无力，像一个死人一样。对，就是死人一样。刚才回来时经过篮球场，他的同学就是这么说的。

敷衍地回应可能是感冒了不舒服，江童拿着衣服洗了个澡，吃了安眠药就爬上床。

一整夜，还有一整天。江童直到第二天晚上才下床。他记得自己早上八点惊醒了一次，然后睡着。中午十二点又醒了一次，然后再次睡着。一直到下午五点他彻底醒了，他忽然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在体内流逝。

他就保持着仰卧的姿势，一丝不动地躺在床上，连翻身的力气和动力也没有。

曾经看过一场TED的演讲，关于抑郁症的。

演讲者说：

“抑郁的反面不是快乐，而是活力。”

是的，抑郁症不单单只是不高兴。最主要的是没有动力，没有任何兴趣了，丧失了对所有人和事的兴趣。

他想起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看日漫了，久到已经忘记上一次看是什么时候，看的是哪一部番。原以为是近几年的日漫没有他喜欢的类型所以才懒得看，原来是没有了兴趣。

他还想起喜欢了十年的爱豆，他也很久很久没有去关注了。还以为是自己脱粉了，原来是没有了兴趣。

直到如今，他连翻个身的动力也没有，只想保持这个姿势，一直躺到死。

那个演讲者还说，当年他抑郁的时候，连吃饭的时候一想到要拿起刀叉切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再递到嘴里，就好像耶稣受难一样。

是的，就像江童现在，一想到还要翻个身，就好像耶稣受难一样。

他也曾浏览很多正常人对抑郁症患者的建议，比如去跑步吧，比如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做转移注意力。可问题是，他已经没有喜欢的事情了，而跑步，一想到要站到跑道上，迈开两条腿不停地前后摆动，就好像耶稣受难一样。

已经晚上九点了，江童整整躺了24个小时。宿舍内室友在煮东西，灯也没有开，只有两盏台灯亮着。他能听到室友小声交谈，避免吵到他。

还是起来吧。江童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更不想室友发现他不对劲，只好挣扎着起床。

室友正想笑他才刚复习了几天就开始偷懒了，然而一看到江童像鬼一样惨白的脸，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问道：“江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