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活过啊(8)

黑色的衬衫，棒球帽反戴，身形修长。除了顾楠，还能是谁。

脑袋一片空白，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江童愣在原地，好像有一块千斤重的大石砸在他脑袋上。

他还看到了顾楠身边的白色身影，两人十指紧扣，亲密无间。不幸的是，那个人，他也熟悉。顾楠的白月光，也是他现在的爱人——简音。

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眼眶，江童双腿发软，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任楚河在身后如何喊，他都充耳不闻。他只想逃开，只想离顾楠远远的。他走还不行吗？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忘记了，为什么还要遇见？和一年前一样，为什么还要让他这么难过？

脚下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江童躲在一个角落，靠着墙壁缓缓蹲下来，抱着膝盖低声抽泣。

膝盖上一片湿热，江童心里被针扎着。就在他控制不住啜泣时，身前突然蹲下一个人，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温柔地唤着：“童……”

江童没有理他，也没有挣脱。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和反抗，此刻只想蹲在那里自己哭自己的，希望不被打扰，希望顾楠赶紧走开，就当是他在哀求也好。

“童，你在生我气吗？”顾楠轻轻地抚摸江童的脑袋，“是我不好，没有联系你。回去太忙了，等我想起来的时候你的号码已经打不通了。给你发了那么多企鹅消息，你也不回我。不要生气了好吗？我给你道歉。”

江童听着顾楠听起来十分恳切的道歉，心里却紧紧揪成一团。对于为什么来找他，顾楠只字未提。

“我送你回去好吗？”顾楠试图扶起江童，然而江童执意蹲在地上，任他如何拉拽也不愿起来。

拐角处，简音在催促顾楠。江童又不愿起来，顾楠只好动作轻柔地理了理他凌乱的短发，轻声说：“刚才那个是你朋友吗？你要是不愿见我，我让他来接你。乖，不要乱跑，我会担心你的。”

最后看了江童一眼，顾楠起身走向简音。

江童蹲了许久，双腿有些发麻，但他一点都不想动。只想静静地蹲在那里，如果能突然死掉就好了。谁都不要发现，谁都不要认出他。

眼泪仿佛是流干了一般，再也哭不出来了。突然有人握住他的手臂，掌心传来的温度捂着他冰凉的心，那人的语气急切，担心地问他：“小童，你怎么了？害我好找。”

是楚河。江童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楚河的手，在抬头看到他焦急的脸时，又忍不住放声大哭。楚河看着他难过的神情，心里发疼，抱着他的脑袋，任他哭湿自己的衣襟。

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楚河睡着了。江童仍是一夜未眠，脑袋晕晕沉沉，心口闷得发慌。口干舌燥想找点喝的，房间内只有白开水，越喝越苦。江童突然想喝奶茶，想喝点甜的。

出了酒店再走十几米就是一家奶茶店，江童出来透透气。房间紧闭着，空调的气味实在让他难受。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心里空荡荡的。

江童握着奶茶，缓缓走回酒店，耳边喇叭声此起彼伏。越是喧闹，他心里愈是发慌。他讨厌闹市，喜欢一个人窝在房间内，能不动则不动，生命的意义在于静止。

就在他拐过弯返回酒店时，抬头却看见对面的路灯下，顾楠与简音在拥吻。

心脏被一只手紧紧抓着，刚才吞下去的东西瞬间一股脑逆冲而上，江童捂着嘴巴跑到一旁呕吐。

此刻他只想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把心脏挖出来，将全身都剁成一块块扔进大海里喂鱼。夜晚顾楠体贴的话，还有以前那么多亲密的瞬间，此刻全都涌上喉咙，从嘴里吐出来。

曾以为的甜蜜与温情，在他亲眼看到顾楠拥着简音亲吻时，在他看着脚下一堆呕吐物时。他才突然明白，原来是这么的肮脏和卑微。他的感情，他放在心头珍视的回忆，原来是这么是污秽。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出眼眶，江童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回到房间。

他再也不想来厦市了。

第7章 我生病了

暑假已经开始了，江童被时间推着进入紧张了备考状态。日复一日地看书、听网课。楚河因为家里突然有事，向他请了假回家，说保证回来以后再也不会扔下他。

楚河走的第三天，江童的心情跌到谷底。除了一如既往的失眠以外，开始头晕头疼，好像砸在脑袋上的巨石愈来愈重，压着他的身体。更像是有千万根银针在扎他脑袋里的神经，简直头痛欲裂。

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不好的念头在心里盘踞、生根，每当他心情低落的时候，就跑到他耳边聒噪。

那个念头一直在问他：

“你难受吗？”

“你难受吗？”

“难受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去死的。”

“死了就不会难受了。”

江童用力捶打发疼的脑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想法，想去医院看看。

不不不，他没问题的。只是情绪低落而已，没什么的。

他都扛过那么多不好的事了，这点算什么。没什么过不去的，总会熬过去的。他很坚强，一直都是，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坚强，所以没关系的。没关系，没这么矫情，他很坚强，能撑下去的。

耳边有两种声音，犹如天使与恶魔，在不断地拉扯、割据。

一个说：“我没病啊，现在很好。”

一个说：“还是去看一下吧，一个人熬不过去了，吃点药也是好的。”

他好像是一个奇怪的人，从小就很奇怪。小时候总幻想人死后是什么样子，还总在思考什么样的死法不会痛苦。别人也许想一想就过去了，可江童却是认真地研究过。

淹死太呛，割腕还能等血流干，服药还有一段痛苦的挣扎期。

人生，生下来是疼的，死也要这么疼。那他们来到人间是要干嘛呢？

“自杀”这个词，对于某些人来说，是陌生的、是鲜血淋漓的、是恐怖的。但对于江童而言，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这两个字从小就在他脑中盘旋。

他没有自杀的勇气，却每天都在想能如何安静地死去。

这一天，他终于撑不下去了。连续几个月的失眠，每晚腹中绞痛，他实在扛不下去了。预约了省立医院的心理科，他很早就在诊室外等着。

等候的都是年轻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大相径庭的失魂落魄和恍惚。江童扫了一眼身前走来走去的人，大抵活在这世间的人，都各有各的苦衷吧，大抵活在这世间的人，谁都有点毛病吧。他心想。

医生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江童坐在她身前，心里有些忐忑。医生有点凶，抬头看着他，问了几个问题，江童一边诚实地回答，一边瞄着她写在病历本上的字。

“爱哭吗？”

“会不受控制地哭。”

“睡得好吗？”

“经常失眠。”

“心情怎么样？”

“不太好。”

医生一边写着一边抬头看江童，最后问他：

“想死吗？”

“想。”

“想但是不能做！”

江童突然鼻尖一酸，有想哭的冲动。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下病状，摇头叹道：“抑郁症哦。”

抑郁症……江童在心里重复了一声。有些意外但并不那么意外，反而还有几分一锤定音的感觉。在来之前他心里是有猜测过的，不然他也不会挂心理科。

在看到医生拿处方单开药时，江童还是有些忐忑和抗拒，问：“医生真的要吃药吗？”

“不吃药你能好吗？”医生显然有些不耐烦，她的态度让江童莫名惶恐和害怕。

“吃药会有副作用吗？”江童斟酌用词，非常小心翼翼地问。

医生抬头瞄了他一眼，不耐心道：“没有副作用。”

骗人。江童心里评价。

他来之前在微薄超话里查过，抗抑郁的药物都有副作用，而且非常明显持续时间还特别长。最重要的是副作用会影响他的复习状态，有些药物的副作用会持续半个月之久。如果他一直头晕嗜睡半个月，那他也不用考研了。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很抗拒吃药，他害怕会打乱他的节奏，他害怕一旦吃药就再也不能停药。

但是他不敢说，只能接过处方单去窗口排队拿药。

算了，取了药放着吧，不吃就是了。江童向医生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