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6)

作者:YOYO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我认识李蒙纯属偶然邂逅。事实上我只跟李蒙见过四次面,其中有三次,都是李蒙在喋喋不休地向我讲述关于他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无非是他的经历或者说是成长过程中的支离破碎的某些片断。有些心理学家声称,一个成年人,他身上所能够体现出来的各种行为特征都可以,也应该在其童年即发育时期找到遥遥相呼应的解释或答案。点击展开

…… ……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

我睁开眼时,我看见柴房里充满了象玫瑰松子糖一样透明微红散发着怡人甜香的阳光。我昏头昏脑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胸前吊着一根土蛇似的的粗麻绳,那些细小而扎人的毛都被磨尽了,沾着斑斑血迹。我站到一面镜子前,里面映出来一个神情怆惶的怪物,脖子肿得跟头一样粗,涂了油一般的锃明瓦亮,突起来一条一条蓝的发黑的毛细血管。镜子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咧咧嘴,想要朝我笑一笑,却做出了一个难堪的,丑陋无比的表情。我想咽口唾沫,可是不成,嗓子被堵住了似的,我感到头以下、肩胛往上的部位都已空荡荡得不存在了,那里只是一盘密密匝匝的绳子,幽幽地发着黯红色的光。

我迷迷蹬蹬地住外走,进了堂屋,一进去就是满地血,脚下的已经显脏显黑了,远处的还是鲜红鲜红的,冒着丝丝热气。我赤着脚,像下雨天在街上镗着水,搅带着泥沙的赤黄色的冰凉的雨水从我的脚背上哗哗地漫过去,我啪啪地踩着血往前走。

一直走进里屋。床上仰躺着两个白生生赤条条的躯体。我母亲的头跟身体差不多已经快分家了,中间连着一条血呼哩啦小手指粗的青筋。她的脸上布满了滟潋红晕,鲜活而美丽。旁边歪着一个我好象在哪儿见过的男人,青白色的身上满是数不清的大大小小宛如紫红色牵牛花一样艳丽润泽,张着大口的窟窿。他的下体被割去了,一根白皙勃起的阳具被塞进他自己的嘴里,屈辱而悲壮地笔直指向黑沉沉的屋顶。倒在地上的一具躯体是我父亲,他的左颈动脉被砍断了,可以想象当时血液象瀑布一般疾飞四射,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宛如喷漆艺术似的,均匀、硕大的抽象图案。一把长长的月芽形柴刀深深没进他的左胸口,露出半截来,白光凛凛地晃来晃去,我父亲的手攥着刀柄,沿着刀缝,还不断地有血淌下来,我甚至能听到那汩汩而溢的微响,象心跳声一样有节奏的,砰砰砰,敲打着我的胸口。

猫在房间里跳来跳去,一身溜光水滑色彩斑澜的毛皮发着绸缎般酱红暗光。它嘴里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什么东西,它惬意地弓起背来,嚓嚓地放着电,尾巴象旗杆一样直直地坚起来。后来它跳到我的身上,伸出舌头来舔我的脸,它的舌头象一匹红布似的长得惊人,还曲里拐弯的,象长着倒刺,毛糙糙的弄疼了我的脸,喷出来一股浓郁的腥臭。我把它摔下来,它又躲到房间角落里去了,嘴里继续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什么。

咯吱咯吱……嚼得真香呀。

第6章

现在我几乎不看电影。这并不说明我是个不喜欢电影的人,事实上,在我苟活了这二十多年来,对电影一直是一住情深,而且很多时候达到了一种废寝忘食、象恋爱一样朝思暮想死去活来的境地。高中毕业那年我本来想考电影学院的表演系,后来对着镜子端祥了许久,终于悲哀地发觉自己真得是不够英俊、潇洒、漂亮,用当今时髦的称谓是不够“酷”,才就此断绝了这念头。痛苦怅惘自不必说了,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或者才发现,原来作演员并不都需要生着一副好脸蛋,比如国内的“国际级”影星某某、某某、及某某等等,都长着一张类似茹毛饮血时代的粗糙的脸。我心下很不愤,又没什么办法,年纪也一日一日地老起来,磋砣了岁月,脾性也大改,对于电影这个行当开始吹毛求疵起来,因此特此声明,在以下文中对某些电影的评论与批驳仅属我个人的观点,是一种泄私愤、寻衅报复的行为举止,请群众们见谅、多多海涵。

在我十三、四岁,时间大概在八八、八九年左右,据说中国的“第五代”导演已经开始在世界展露头角了。不知是哪位大导演在人前还是人后说了这么一句话:越是民族性的越有世界性。这句话很是激励了一批人,以至于到现在还广为流传。后来这个导演的电影由“出口”转“内销”回来,我们才发现,他的“民族性”,就连我们本乡本土的人都没见过。这当然是一项很鼓舞人心的发明,引着许多人前仆后继乐此不疲。十四岁时我看了经典名片《红高梁》,后来有人问我电影拍得怎么样,我歪着头想了半天,说,摄影还算不错吧——那时我对电影就有一种敏锐的观察力,这一点我真是沾沾自喜。其实我最想跟人说得是,里边姜文摸巩俐脚的细节拍得煞是好看,什么是色而不淫,这就是色而不淫。十八岁时我有幸看到了古典名著《金瓶梅》,知道里边的西门大官人也是喜欢摸挲女人小脚的,但那就是又色又淫,与《红高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只是背景,似乎离我们这个故事太远。

闲话少说,上文我说过,我现在很少看电影,并不是我不喜欢,而是实在没什么电影可看。电影院上演的电影总是令我昏昏欲睡,但众所周知电影院椅子硬梆梆音响闹哄哄,断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而且跟影片质量不相称的是,票价倒像如今满大街女人不知是真是假、过于高耸的胸脯,有一路上扬不可遏制的趋势。

但忽然一天李蒙打电话与我说:我们一块去看电影好吗?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我的心情并不就因此而舒畅。而李蒙的有点沙哑的声音顺着我看不见的,但我总无比浪漫得想象那是象黄色丝带一样柔软飘逸的,长长电缆钻进我的耳朵里,同时还有飒飒清凉的蓝色的秋风拂上了我的脸,忽然之间,我的心境莫名其妙地愉悦起来。一只不知是离过婚还是丧了偶,总之表情沉闷而寂寥的褐色带白点鸽子,不失时机,寻衅滋事地从我身边“哗”地飞过去,慷慨地留在我毛衣上一滩美丽的粪便。

饶是这样,我依然兴致勃勃。后来我对我自己说,我这是怎么了?我八成有毛病了吧?!

李蒙邀我看的那部电影叫做《霸王别姬》。也是第五代名导的名片,而且还得了外国人的大奖,这一点就非常了不起。想想看,自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在国际斗争中除了打肿脸充胖子之外(具体实例恕不列举),有几回真正的胜利?……虽然几经电影审查部门的删剪——据说思想意识方面有问题,问题还不小,才终于得以上映,但各大舆论传媒的溢美之词还是象繁茂的花朵一样栽种收获此起彼伏,同时一些小报又在炒作某京剧大师后人要告导演的花边新闻,这无疑又为广大群众提供某些联想的余地——无论如何,电影里边总该有些欲说还休,令人兴奋不已的东西吧?

当然,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在上文,我已经坦白地说过,我对于艺术的喜爱只是一种叶公好龙似的的喜欢,而电影也应该算艺术吧?由此推断,我对电影也缺乏必要的正确的鉴赏力。在我看来,《霸王别姬》只是一部枯燥的,乏味的,而且虚假透顶的电影。当然,这电影拍得很讲究,你如果将每个画面定格下来,再将每个画面分割成三百六十个小方块,当然如果你不嫌麻烦地话,还可以以此类推此分割下去,直至到最后,即使你用高倍放大镜来看,你所看到的也将是幅完整、精致、好似浑然天成的画面,据说这是一个导演功力是否深厚的问题,就连个尿壶也是不能乱放的。当然这些都非常正确。但如果仅仅抓住这些不放地话我们尽可以买本用进口铜版纸印刷的画册,一边蘸着口水一边哗哗地翻将过去,岂不省事。三个演员也都很卖力气,很使劲地表演,好象都憋着那么一股劲,至于到底憋得是哪门子劲我就不得而知,比方说在建筑工地上众人都赤着膀子相互膘着你追我赶你争我抢,这是很好的一件事,可如果演员这样没命地演起来,就非常恐怖,而且,坦率地说,有点恶心。

毫无疑问这只是我个人的卑陋见识,还是有很多人为这部影片着迷的,比方我身边坐着的李蒙,自从影片一开演他就再也没搭理我,连我即兴编的两个黄色小笑话都没引来他应有的礼貌附和的笑声,兀自盯着荧幕不放,这使我很失望,确切地说,我很失落。五颜六色的光束漂浮在空中,好象真得存在似的,惹地人不住地想伸手去抓它们,可如果你真得伸出手去,能抓到什么?NOTHING.但你就是忍不住,这就是诱惑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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